第48章 書中自有帝王師(1 / 2)

證明天命這事雖然有點難,但辦法還是有的,隻要到書中去找就是了。

在孫權之前憑空稱帝的最典型例證就是漢高祖劉邦。劉邦出生草根,毫無根底,為了讓世人相信天命在他,他炮製了不少異兆祥瑞。

比如,劉邦說自己左邊的大腿上有七十二顆黑痣。他還將自己夜斬白蛇的故事包裝成赤帝子斬白帝子的傳奇。他的老婆呂雉也幫著他造勢,說劉邦所在的地方,天上有五色雲。隻要看到五色雲,就能隨時找到因避禍而嘯聚芒碭山中的劉邦。

劉邦之後的王莽,為了證明自己是天命所歸,大肆利用讖緯之說,各種符命、圖書,層出不窮地“湧現”,直到將王莽拱上帝位。

王莽之後的劉秀,也利用王莽這一套手段,充分利用“劉秀發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為天子”這一類的神秘預言,成功地完成了從平民到皇帝的大變身。

孫權是讀過書的,當然能想到這些辦法。東吳的群臣,也是讀過書的,當然也能想到這些辦法。

上有所好,下必行之。當孫權種種的行為表露了他的心思後,群臣中的“積極分子”投其所好,立即開始了輿論運作。

三十年前漢獻帝興平年間流行的童謠首先就被翻出來了,並再度傳唱:“黃金車、班蘭耳,闓昌門,出天子。”(闓昌門是吳都的西門)。三十年前,孫策還好好活著,孫權剛剛十八歲,正享受著無憂無慮的貴族生活。當時,根本沒有人將這首歌謠當一回事。但是,三十年後,在“別有用心”的東吳群臣的全新解讀下,這首歌謠揭示了天命早有安排,因為一年後,孫策就猝然去世,而孫權就此踏出了稱帝的第一步。

東吳群臣的這一思維模式是“驗證性偏見”的典型體現。所謂驗證性偏見,就是將各種信息、行為、事件以符合既有定見的方式解讀出來。

隨後,有人相繼報告武昌出現了黃龍,夏口出現了鳳凰。這些事件自然也都落入了“驗證性偏見”的血盆大口之中。

既然吉兆祥瑞頻頻出現,天命所歸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孫權做足了稱帝前的預熱,於是將此前的“黃武”年號改為“黃龍”,然後趁著諸葛亮發動第三次北伐,魏國全神戒備之際,在武昌舉行了郊祀大典,發布告天文書,正式登上了他這一生的巔峰位置。

孫權當皇帝,距離曹丕和劉備稱帝已經整整過去了八年。孫權沒有急於和曹劉搶時間,而是用無比的耐心,甚至在劉備和曹丕先後離世後依然一忍再忍,將示弱勝強的策略發揮到了極致,終於等來了最有利的時機。

一個能夠延遲滿足自己欲望的人,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多少人在誘惑麵前,絲毫不顧及客觀情勢的輕重緩急,迫不及待地就撲了上去,結果往往是碰得頭破血流。而孫權抵製住了延遲折扣的衝擊,一直將甘美的果實留到了最適於品嚐的時刻。這是非常值得後人學習的一大戰略美德。

而孫權的謹慎還不僅於此。他並沒有大肆宣揚自己登基當了皇帝,而是采用了更為隱晦的“正尊號”的說法。

孫權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實際上是對“重新定義策略”的精妙運用。所謂“重新定義”,其實就是在不改變某一概念、名目的實質內涵的前提下,采用另外的辭藻,以達到緩和矛盾、消融排斥、預防衝突等目的。

孫權早在七年前就已經自建年號“黃武”,這是他為最終稱帝而實施的一個試探性舉措。當時他主要是擔心會激怒魏國。因為他的吳王是曹丕冊封的。而當吳蜀再次結盟,明確將魏國當作共同的敵人後,孫權稱帝後的主要擔心就是蜀國的不滿。因為蜀漢以繼承漢祀為合法性來源,如果孫權自行稱帝,就是對這一基本原則的背叛。孫權絕不想在與魏國徹底交惡之後,又與蜀國鬧翻,以免出現兩麵受敵的危險局麵。

所以,孫權要利用大家均未提出異議的既定事實(自建年號“黃武”),將自己的稱帝包裝為“正尊號”(改用年號“黃龍”),以此微妙地宣布:我早在七年前就已經是皇帝了,現在隻不過是補辦一個手續而已,請大家(尤其是蜀漢)不要大驚小怪。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孫權還精心編撰了他的告天文書。

在告天文書中,孫權首先痛斥了曹氏父子篡奪神器的罪惡之舉,以此宣告曹魏政權不具備任何合法性。在此基礎上,孫權進一步聲稱“漢室已絕祀於天,皇帝位虛,郊祀無主”,自己“畏天命,不敢不從”,來當這個皇帝。這是宣告自己稱帝的合法性。這句話是必須要說的,但這樣一說,等於是說現在天下沒有皇帝。那麼,兩個正在當皇帝的皇帝(曹叡和劉禪)當然要奮起而反擊的。為了不引發蜀漢的劇烈反應,孫權隻是痛斥曹魏,而對蜀漢一字不提,以表示對蜀漢稱帝的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