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這岑義前往山東。卻說岑夫人母子自從尚義村起身免不得車行陸路,船走水程,五鼓起身,黃昏投宿。幸喜五月天氣,還不十分炎熱。這蔣貴又一路謹慎,並不要岑公子費心。
這日將到揚州地麵,卻要換船前進。蔣貴道:"小的上岸先走一走,到碼頭左近尋個潔靜些的客店,等船隻一到好卸行李,省得到了那裏慌慌促促尋不出好店來。"岑公子道:"甚好。
"這蔣貴果然上岸,先到碼頭左近看了一座客店,講定飯食不論上下,一日每位一錢,連房金在內;要雇船隻,大小俱有,隻要客人看中意了,講定價錢,寫票承攬,不要客人的運錢。
這日岑夫人的船到得已是日西時分,隨停在客店門首埠頭,卸了行李進店。當晚蔣貴將前船價值開發清楚。是夜無話。
次日早起,店主人領了岑公子到河下看船,正值一隻大車排子船載了一船客人到碼頭上卸載。先是一個船頭上的客人馱著包裹雨傘一腳跨上岸來,正與岑公子打了一個照麵,吃了一驚,道:"這不是大相公麼?"岑公子見是岑義,連忙問道:"你往那裏去?"岑義道:"我正要到山東見大相公,不想在這裏遇,不知太太可同來麼?"岑義道:"現在店中,我正要看個坐船。你哥子怎麼不來?"岑義道:"一言難盡,這裏不便說話,且到店中見了太太再說。"岑公子見他有個不悅之色,正不知是何緣故。當下且不看船,就一同回到店中。
且喜岑夫人住在盡後一層,無閑雜人往來。岑義進內叩見了岑夫人,岑夫人驚問道:"你為甚在這裏?"岑義道:"小的哥子叫我到山東與太太報信,幸喜在這裏遇見了,若是錯過,豈不空跑一回?"岑夫人道:"你且說家中如何光景?你哥子怎麼不來?你嫂子幾時到家?怎麼隔了三個年頭竟沒有一個信與我?"岑義道:"我嫂子並不曾回家。"因將家中的事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岑公子終是個有膽識的人,道:"怪道總無音信,原來有這許多變故。"岑夫人聽了,知道無家可歸,便半晌說不出話來,隻道:"怎了?怎了?"蔣貴在旁道:"太太不用愁煩,俺爺吩咐過小的,仍送太太轉去便了。"岑公子笑道:"你爺固是美意,但我們既已到此,斷無轉去之理。"因問岑義道:"你方才所說,你家裏房屋不可暫住得麼?"岑義道:"小的哥子是這等說,太太或是在舅爺那裏多住幾時,或是接到小的家裏暫住都可。如今太太若是在舅爺處,回不回還在兩可,既已到了這裏,自然請到小的家裏去的是。就是房子窄小,恐天氣炎熱,太太嫌不便,那裏前後左右都是王鄉坤家的賃屋,閑著的甚多,大相公去看中意的賃他一間暫時居住也可。況聽得說那個對頭不久也要離任,大相公還好去進大場。
小的家裏到南省一水之地,來往也容易。"岑公子道:"你這話甚是。"岑夫人道:"既如此,主意定了,不必再議。"因對蔣貴道:"煩你就去雇一隻船,我們早早起身,不要在這熱鬧處耽擱,恐惹事端。"岑公子道:"母親所見極是。"因吩咐蔣貴:"你去雇船要與船家說明,我們要打從荻浦出口,到了荻浦還要暫停半日,或者竟與他講到湖州,或者隻講到京口,再換船亦可。"蔣貴應諾,就同店主人去了。
這裏岑公子又問了岑義許多細底,方知劉公子到家時房屋已經封鎖,諒無人可托隻得同了梅嫂兒回去,或者竟還住在許家亦不可知。隻是許家如何也沒有一個信來,真是令人不解。
岑夫人道:"正是呢,那劉公子豈有不托許家寄信的理?總然那許老者不十分關切,難道雪姐同梅氏也都不關切麼?"岑公子道:"正是,其中必有緣故。明日到了許公家裏便知分曉。
"這岑義聽了他母子們說的話,一些頭由也不知,因問道:"是那麼劉公子?那個許家?如何我嫂子住在他家裏?"岑公子道:"這事你如何知道?"因將大概與他說了一遍,岑義才曉得何舅爺已故,卻住在蔣家,嫂子在上年秋間同許小姐回來的緣故,因道:"如此說,我嫂子一定在許家住下,隻是荻浦離家又近,一水之地,難道打聽不出我們搬回湖州去的信息?怎麼過了年竟沒有個信寄回來?"說話之間,蔣貴已回,說:"就雇了方才岑義哥搭的這個車排子船,共是四個艙口,桅篷舵櫓俱全。梢艙裏是船家家眷住的,官船內太太住了,大相公住了中艙,我們在頭艙內盡夠住了。店主人與他講明四兩五錢銀子包送到湖州,一日兩餐小菜便飯,每人給他三分半銀子,若要葷菜,自己買了讓他做造不算柴火錢,已與他說過要走荻浦停住半天。"岑公子道:"這也算便宜的了,叫他就寫了船契來,看他要付多少船錢就稱給他,就搬行李下船,到船上吃飯也罷。"蔣貴出去對店主人說了。那店主人道:"我這裏粗飯早已齊備,請太太同大相公吃了飯下船,省得他船上又另做飯。"岑公子聽見便道:"就在這裏擾了飯也罷。"當下就跟同船戶寫了契,注明船價銀四兩五錢,先付銀二兩,兩日找足,開船日格外神福銀三錢,飯錢照例。岑公子都依了。蔣貴就先稱給二兩銀子去了。店主人隨吩咐端飯到上房去,甚是豐潔。岑義同蔣貴在外邊另是一桌,他們先吃完飯,就同本店小夥計搬行李下船,收拾停當,才請岑夫人上船。岑公子見這店家飯食豐潔,竟算了兩日的飯錢與他,店主人甚是歡喜,還送了一罐十香小菜到船上來,與了那小夥計五十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