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了牛二,石勒一直心情不好,連續數日晝夜不分地喝悶酒。
王陽勸說道:“大將軍,牛二是個血濺五步的漢子,他死在聞雞起舞劍下是他的榮耀。大將軍不必過於悲傷,恐荒廢軍務。”
石勒說:“我悔恨上了劉淵的賊船,居然一個多月都攻不下晉陽城,挫傷我軍銳氣。”
王陽道:“想不到晉陽的城防如此堅固,劉琨果真厲害。”
見石勒不語,王陽又道:“眼下我們隻能借劉淵的勢力壯大自己,條件成熟時再分道揚鑣不遲。”
石勒沉思著說:“說得對,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要借著劉氏光複漢室的大旗,做成驚天動地的大事。”
王陽道:“將軍福相天成,必有大貴啊。”
石勒回想起十四歲時,隨同父母到洛陽做小買賣,出於好奇,倚上東門長嘯,被王衍看到,王衍對左右說:“向者胡雛,吾觀其聲視有奇誌,恐將為天下之患。”父母聽了大驚,拉上他就跑,總算是躲過一次殺頭之禍。長大成人後的石勒,發誓要為族人打出一片立錐之地。這也許是當初王衍“相麵”的激勵之功。但是,他的雄心壯誌卻被時下圍城的處境困擾著,使之一籌莫展。
月光如水,夜靜更深。石勒又在喝酒,忽聞軍士來報。南城樓上出現一仙人吹奏胡笳,士兵皆懼。石勒聞訊大惑,急出帳前往觀察。見城樓上果真如此,仙人一襲白衣,在月光下影影綽綽,縹縹緲緲。胡笳聲幽幽傳來,如泣如訴。聽了哀傷淒婉,無心戀戰。
石勒出生在胡族,對胡笳自是熟悉,他知道這是劉琨在給他打心戰。不服氣地喊道:“劉琨,大丈夫誌在戰場決勝,像女人一樣地裝神弄鬼吹曲子算什麼本事。”
城樓上的仙人依然故我地吹奏著。
月色朦朧隱約,微風吹來,樹影拂動。
仙人高高在上,時隱時現。
胡笳聲聲,秋風掃落葉般地一次次地衝擊著圍城的胡兵。
石勒想到此人必定是劉琨,鬼魅似的,使軍士個個垂頭喪氣,有的已泣不成聲,無力攻城。石勒火冒三丈。他意識到,比武剛剛失利,軍士們士氣低落,劉琨選在此時吹笳,是想渙散軍心,其意陰狠之極,於是再命十八騎急攻。
石勒坐在帳篷裏暗自歎惜。他聽笳不計其數,第一次聽劉琨吹奏,竟感覺心神恍惚,不能自己。劉越石果真文采卓越,我胡人的勁敵。
這時,又有軍士報告,東城、北城、西城上都聽到了胡笳聲。石勒令士兵放箭,傳令的軍士回來說,距離太遠,無濟於事。攻城無望,石勒無計可施,忽想起曹操當年兵退斜穀時,用“雞肋”自嘲的典故。他自恃能文能武,智慧在曹操之上。可沒想到劉琨還有這麼離奇的招數,使他比項羽遭遇四麵楚歌時,還不知窩囊多少倍。
石勒立刻傳令,火速打聽劉琨吹的是什麼曲子。他想胡笳是我族之長,豈能讓他占了便宜。
晚上驚魂未定的軍士們隻好白天睡覺,石勒看在眼裏,急在心上,打了好幾年仗,從沒像現在這樣讓他為難。不打吧,丟了麵子不說,如何向漢王交代呢。平陽宮中已經傳來話了,如果他拿不下晉陽,漢王將改派劉聰上陣。石勒與劉聰都是漢王手下最得力的將軍,他怎麼甘心無功而返呢。十八騎有勁使不上,情緒都失控了。王陽說:“大將軍,快拿個主意吧。”石勒咬緊牙關說:“先摸清劉琨的底細,明天一錘定音!”
這夜,三更時分,石勒圍城的軍士們正在睡夢中,胡笳聲又從城樓上飄忽下來。那聲音時斷時續,忽大忽小,像母親呼喚兒子,又似鄉音縈繞在耳邊。軍士當中有不少是“乞活軍”裏吸收來的,漢人占了五成,他們想到背井離鄉,戰亂所帶來的災難,不少人垂淚號啕。十八騎喝令不住,向石勒稟報。石勒再親臨城下,見比昨晚更甚,胡笳聲響徹夜空,可見發聲之人,內力超凡。那聲音勾魂攝魄,不可抵擋,很多士兵開小差了。
軍士來報:“大將軍,劉琨吹的是他自己創作的胡笳五弄。內含五首曲子,《望秦》、《哀鬆露》和《悲漢月》等能一氣嗬成,經內功高手吹奏,會發出一種心魔,威力無窮。”
胡笳五弄?石勒聽說過幾首胡笳名曲,也曾讓胡姬吹奏過十八拍,但作曲是高人所為,劉琨能自創曲子,並作武器,真是匪夷所思。
王陽焦慮地說:“將軍,咋辦?我也聽說這就是劉琨的胡笳五弄啊。”
石勒揮手打斷他的話,心裏泄氣至極。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歎息著,胡笳五弄啊,胡笳五弄!一個聞雞起舞就夠難對付得了,又新添什麼胡笳五弄!劉琨啊劉琨,以我胡之長反製於我,我石勒早晚要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現在就先給你個人情吧!他終於下定決心撤兵,對王陽等十八騎說:“我們暫時放棄並州這荒涼貧瘠的彈丸之地,改攻常山,再打冀州,那裏地廣糧多,才是我們大展宏圖的地方啊!”他想這樣做讓劉淵也無可指責。
§§第七章 汾水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