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淡巴菰辣子麵(1 / 2)

大明天啟六年十一月初八

大雪過後,肅寧城銀裝素裹一派隆冬景象。自打萬曆年間以來,天氣就一年冷似一年,今年更是冷的邪乎,立冬沒幾日就已經下過三場雪。

朔風呼嘯著卷起雪霧刮的天昏地暗,方府管家黃胖子站在大門口幾乎睜不開眼睛。府門前鐵旗杆上成串的銅鈴在風中發出嘩愣愣的聲音,落入黃胖子的耳中,恍如是黑白無常的追魂索響。

他搓著胖手在門口焦躁的踱步,厚厚的皮襖擋不住呼嘯的北風,圓滾滾的臉被凍的生疼,暴露在空氣中的耳朵紅彤彤的,有一種火燎般虛假的溫暖,他不由得將灰鼠皮圍脖又緊了緊。過了許久,終於看見遠處一輛騾車艱難穿過狹窄的石板路,黃胖子綠豆眼放光,忙不迭的迎了過去,門檻太高險些絆個跟頭,黑色府綢麵的灘羊皮襖“刺啦”一聲掛破了口子,他也顧不得。青石板道路凍的鐵硬,短短十多丈的道路,他硬是摔了三四跤。幾個門房、小廝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後。

“買到了嗎?”黃胖子顧不得拍打身上沾的殘雪,焦急的問道。

一個腰板挺直麵容似鐵的中年漢子點了點頭,單手撐著車轅漂亮的旋腿從騾車上跳下來,探身從轎廂子裏取出一個羊皮匣子遞了過去。黃胖子如獲至寶,急忙要打開,手指卻早已凍僵,硬是打不開匣子上的銅鎖。

中年漢子幫忙扭開銅鎖,吧咂著嘴道:“黃爺,京城廣德號的淡巴菰!聽說是紅毛番從西洋給淘換過來的,這點東西不到二斤重,就值一頭牛犢子錢,京城的商戶都黑了心肝啦!”

黃胖子緊緊摟在懷裏,喜笑顏開道:“弄到了就好,弄到了就好,甭心疼錢,西洋那是什麼地方,唐三藏去西天取經都沒走那麼老遠!千山萬水的,****也盤成了黃金價錢。”

中年漢子把鞭子扔給一個滿臉酒刺的小廝,黑著臉道:“你最近沒惹什麼禍吧?”

小廝大概十六七歲年齡,穿著一身簇新的靛青色棉襖,小眼睛粗眉毛,滿臉鮮紅色的酒刺在凍的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招搖,他腦袋搖的像撥浪鼓道:“沒有,沒有,最近翔哥兒大門都沒出過幾回,我天天守著他,哪兒都沒敢去!”

中年漢子高高舉起砂鍋大的拳頭作勢要打:“翔哥兒也是你能叫的?黃管家是伺候過老太爺、老爺兩代主子的人,他還要尊一聲‘少爺’,你是什麼東西,口口聲聲的叫翔哥兒?”

黃胖子將中年漢子的拳頭拽了下來,笑著勸道:“府裏的小子們混叫慣了,漫說是小栓這些貼身的小廝,就是二門外的粗使丫鬟都一口一個翔哥兒,少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最不講究這些。”

中年漢子餘怒未消鐵青著一張臉,粗大的食指戳著小廝的額頭吼道:“咱當下人的要知道本分,沒個尊卑上下這天下不大亂了?你這個小畜生給我記住,少爺是少爺,他幹什麼,咱當下人的不能管,也管不了!可是讓是讓我知道你挑唆著少爺幹些日鬼搗棒槌的事兒,小心你的狗腿!”

小廝的額頭頓時戳紅了一片,他滿臉委屈的道:“爹,真沒有!不信您問管家老爺!”

“小栓好著呢,少爺最近像是變了個人,好久都沒闖禍了”黃胖子笑眯眯的打開盒子,聞了聞之後拍著胸脯道:“果然是廣德號的金絲醺,色澤如赤金香氣若蘭桂,少爺保管中意!莫老栓,有這寶貝送給少爺,你今年核帳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羊皮匣子裏,一根根手指粗的卷煙碼的整整齊齊,裏麵包裹著金燦燦的煙絲,飄散著淡淡的蘭花香,還帶著若隱若現的醇酒清香。

“都是按照少爺的吩咐,把淡巴菰切成了細細的絲,再用糅好的淡巴菰葉子裹在外麵卷成手指頭粗細,您看,我記得沒錯吧?”莫老栓邊走邊道。

“沒錯,沒錯,做的好,做的好!”黃胖子伸出胖嘟嘟的食指比比煙卷的粗細,笑的小眼睛都看不見了,拉著莫老栓往裏走:“先去見一下少爺,一會兒核帳的時候,有他在旁邊替你遞上一句好話,漫天的雲彩都消散了!”

黃胖子和莫老栓在前,莫老栓的兒子莫小栓貓著腰小碎步跟在身後。

“爹,少爺不在他房裏。”看見黃胖子和莫老栓要往內院走,莫小栓怯生生的提醒道。

“哦,那少爺在哪兒?”黃胖子問道。

“少爺在大夥房呢!”莫小栓戰戰兢兢的道。

看見他那副賊眉鼠眼的樣子,莫老栓氣就不打一出來,他自己濃眉大眼黑紅色的四方臉膛,死了的媳婦細長的眼睛瓜子臉生的也還算俊俏,偏偏兒子莫小栓小鼻子小眼,五官全揀的是夫妻倆的缺點,到了十四歲之後又長了滿臉的酒刺,一個個紅豔豔的茁壯成長,平時走路哈著蝦米腰,那副小老頭般的樣子更顯得猥瑣。

如果單是這樣也就罷了,這小子表麵上老實內裏蔫壞,少爺幹的荒唐事兒,不少都是他出的主意。

如果不是因為膝下隻有一子一女,就指望著這個獨養兒子繼承香火,莫老栓幾次惱起來都想一個窩心腳踢死他。

“說,少爺在夥房裏做什麼?又是你挑唆少爺幹那些不著四六的事兒,對不對?”莫老栓瞪著一雙眼睛再次舉起醋缽大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