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困難及初步的研究(1 / 3)

女士們、先生們:

有一天,我們發現某些神經症患者的病理症狀有某種意義。這一發現便是精神分析療法賴以建立的基礎。在接受精神分析治療的過程中,病人顯示的不是其症狀,而是夢。於是,對夢也有某種意義的猜測就產生了。

然而,我們並不打算循著研究的曆史軌跡前進,而是要逆向而行。我們將先證明夢的意義,以為神經症的研究做準備。這種逆向研究是有道理的,因為夢的研究不僅是研究神經症的最好準備,而且夢本身也是一種神經症症狀。況且,“這種症狀在所有健康人身上也都會有所體現。即使假定所有人都是健康的,但隻要他們都做夢,我們也就差不多可以從他們的夢裏得到神經症研究所能帶給我們的一切發現。

於是,夢就成了精神分析研究的對象。像失誤動作一樣,夢雖為健康人所共有,卻常為人們所忽視。在人們眼中,夢不過是一種很普通的現象,雖然沒有任何實際的價值。這便使我們的工作條件變得極為不利。失誤動作隻是為科學及一般人所忽視而已,要對它們進行研究,至少不會帶來什麼危害。人們會說:“除了失誤動作以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但是研究失誤動作也還是有所收獲的。”但要研究夢,情形就有所不同了。人們會以為,研究夢不但不切實際、毫無必要,而且有失體麵。此外,研究夢還會招致“不科學”的斥責,引發“有神秘主義傾向”的嫌疑。並且,人們還會提出,即便在神經病理學和精神病學領域,就有許多更重要、更值得研究的問題,如壓迫大腦器官的大如蘋果的腫塊、出血、慢性炎症等,所有這些疾病在組織上的變化也都可以通過顯微鏡來加以證實。在這種情況下,你可以想象得出一位研究夢的醫生的處境有多艱難!夢實在是太不重要,太無價值,不足以作為研究的對象。

夢的其他方麵的一些特點也從本質上阻撓著我們對夢的研究。在研究夢時,人們無法確定其研究對象。比如,妄想常常能毫不含糊地出現在人們的腦海,其輪廓也是很明確的。病人直截了當地說:“我是中國的皇帝。”然而夢呢?它們通常沒有被描述的可能。如果有人描述了一個夢,那麼,他能擔保他所說的都是正確的嗎?他能保證自己在描述過程中沒作任何刪改嗎?或者沒有因為記憶模糊而不得不加以增補嗎?大多數的夢,根本無法回憶起來,除了若幹小片斷之外,都已被遺忘了。對這種材料的解釋難道也可用作科學心理學或治療方法的根據嗎?

過多的批評或許會使我們產生懷疑。反對夢作為研究對象顯然太趨極端。我們曾討論過與失誤動作有關的同樣不太重要的問題,但我們卻能以“由小可以見大”的道理來自慰。至於夢的模糊性——這是夢的特征之一,就像其他事物所具有的我們無法闡明的模糊性一樣,不足為怪。何況,還存在著明白確定的夢呢。此外,精神病學研究的其他對象也和夢一樣,都具有模糊的特征——譬如,在許多情況下發生的強迫症。然而,許多備受尊敬的、頗有聲望的精神病學家卻對此進行過研究。我還記得我在行醫時遇到的最後一個病例。這是一位女病人。她就是這樣敘述自己的病情的:“我有一種感覺,仿佛我曾經傷害過抑或曾經想傷害某一生物——是一個小孩嗎?——不,更可能是一條狗——仿佛我是從橋上把它推下去的,或者某件類似於此的事。”至於回憶夢時的那種不易確定的缺點,那也是可以克服的,隻要我們把做夢的人告訴我們的一切僅僅作為夢的內容、對他在回憶中所遺忘或改變的東西則置之不理便行了。最後,人們不能一概而論,說夢是不重要的事情。由我們自身的經曆可知,一個人從夢中醒來時的那種情緒可以持續一整天;醫生們也觀察過許多心理疾病及妄想都起源於夢的病例;據報道,曆史上的人物也有因夢而開始幹偉大事業的。因此,我們可能會問,夢在科學領域中備受輕視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麼?

我認為,那是對古時太重視夢的反對。我們知道,重現古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們可以推定(如果我可以把它當作一個笑話來講的話),我們的祖先在三千多年前便已像我們一樣地做夢了。據我們所知,古人也非常重視夢,並且認為夢可以用於實際的目的。他們從夢裏推斷和尋求將來的預兆。對於希臘人和其他民族來說,也許曾經有個時期他們出兵作戰時必定要帶釋夢者,就像我們現在作戰時必定要進行空中偵察一樣。當亞曆山大大帝出征時,他的隨行人員中就有最著名的釋夢者。泰爾城那時坐落在一個孤島上,防禦之牢固,使大帝產生了放棄攻城的想法。後來,有一天晚上,他夢見森林之神在興高采烈地跳舞。他便將此夢告訴了釋夢者。釋夢者對他說這是攻城勝利的預兆。於是大帝發出了攻擊令,並一舉奪取了泰爾城。雖然伊特拉斯坎人和古羅馬人也用其他方法預知未來,但在整個古希臘羅馬時期,釋夢術廣為流傳,備受推崇。在論述這一問題的作品中,至少有一本重要著作流傳於世:該書為達爾狄斯的阿耳特彌多魯斯所著,據說他生活在哈德裏安皇帝統治時期。至於此後釋夢藝術究竟怎樣退化,夢又如何為人所懷疑,我便無可奉告了。啟蒙運動的傳播與釋夢術的退化必無多大的關係,因為在中世紀的黑暗時期,許多比古代釋夢術更為荒謬的東西都被忠實地保存著。事實是:對夢的興趣逐漸降到了與迷信相等的地步,並僅存於那些未受教育的人群之中。到了我們這個時代,人們對釋夢術的濫用已經到了隻想從夢中求得數碼賭戲的數字的地步。另一方麵,今天的精密科學雖常以夢作為研究對象,但是它惟一的目的就是把生理學的理論應用於夢中。醫生們往往把夢看成是非心理的行動,是身體刺激在心理生活中的表現。賓茲(1878,第35頁)說夢是“一種在任何情況下都無用的,在許多情況下都是病態的‘身體過程’。這種過程遠不如宇宙的靈魂及不朽的聲望崇高,它恰似一片地勢低窪而又雜草叢生的沙灘上的藍天。”莫瑞(1878,第50頁)把夢比作聖維特斯舞蹈病患者的亂蹦亂跳,與健康人的協調運動截然不同。根據一個古老的比喻,夢的內容就像“一個不懂音樂的人用十個指頭在鋼琴鍵盤上亂彈時”所發出的聲音(斯特魯佩爾,1877,第84頁)。

所謂解釋就是揭示某物所隱藏的意義。倘若我們采納上述關於夢的機能的看法,這樣做當然是毫無疑問的。請看馮特(1874)、喬德耳(1896)及其他近代哲學家對夢所作的描述。他們滿足於列舉夢的生活與醒時思想的不同之處,總是從某種意義上貶低夢的價值——著重強調這一事實:聯想的中斷,批判能力的喪失,一切知識的丟棄及其他機能的減弱等特征。精密科學對夢的內容所作的惟一有價值的貢獻,就是關於睡眠時身體刺激對夢的內容所產生的影響。一位最近去世的挪威作家J·毛爾裏·沃爾德出版了兩本厚厚的關於夢的實驗研究的著作。這兩本書探討的幾乎全是有關手足姿勢變換所得的結果。我們可以把它們看做對夢所做的精密研究的典範。你們能否想象得到,精密科學若知道我們想探求夢的意義,將會怎樣評頭論足呢?或許它已經這樣做了。但是我們絕不會因此而退縮。假使失誤動作能夠有意義,那麼夢也是可以有意義的。在許多情況下失誤動作都是有意義的,這一點並未落入精密科學的視野。所以,讓我們接受古人和一般人的成見,並沿著古代釋夢者的足跡前進吧。

我們必須先確定自己工作的方向,並對夢的範圍做全麵的考察。那麼,夢到底是什麼?用一句話來回答確屬不易。既然夢為大家所熟悉,我們就不必給它下定義了。但是,我們仍應該突出夢的主要特征。這個特征又將到何處去尋呢?各種夢之間存在著許多巨大的差異——各方麵都有差異。所以我們如能指出夢的共同成分,或許那便是夢的主要特征。

所有夢的第一個共同特征當然是,我們做夢時都處於熟睡狀態。夢顯然是睡眠期間的心理生活——與覺醒時的心理生活有某些類似之處,但另一方麵又有極大的區別。很久以前,亞裏士多德就如此界定了。夢和睡眠之間或許還有更為密切的關係。我們可能被夢驚醒。當我們自然而然地醒過來或被他人喚醒時,我們通常都在做夢。因此,夢似乎是介乎睡眠與覺醒之間的一種中間狀態。於是,我們的注意力又可轉向睡眠了。那麼睡眠又是什麼呢?

這是一個生理學或生物學的問題。關於這一問題現在仍有許多爭論。雖然我們對此問題還不能下任何結論,但是我認為,我們應該試著去描述睡眠的心理特點。睡眠是一種狀態,在這種狀態下,我不想知道關於外界的任何事情,不願對外界發生興趣。我使自己入睡以脫離外界並躲避外界的刺激。當我對外界感到厭倦時,我也可以去睡覺。所以,臨睡時,我可以向外界說:“讓我安靜吧,我要睡覺了。”與此相反,小孩子則會說:“我還不想睡。我不累,我還想多看看。”因此,睡眠的生物學目的似乎是恢複,心理學目的則似乎是暫停對外界產生興趣。我們本不願入世,因而和人世間的關係,隻好時斷時續,才可忍受。因此,我們不時地退回到未出生之前的狀態或子宮內的生活方式。無論如何,我們總是想把自己安排在類似過去的那種條件下:溫暖、黑暗和無刺激。我們有些人睡覺時還像一個捆得緊緊的包裹似的蜷曲著身體,以便與在子宮內的姿勢相似。所以我們成年人似乎隻有三分之二屬於現世,三分之一尚未誕生。每天早晨我們醒來時就好像重新降生。的確,在談到覺醒後的狀態時,我們常說自己仿佛是重新誕生。(順便說一句,在這一點上,我們對於新生兒的普遍感覺所作的假設或許完全是錯的,嬰兒的感覺很有可能是非常不舒服的。)我們也把出生說成是“first seeing the light of day”(初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