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人類的性生活(1 / 3)

女士們、先生們:

關於“性的”一詞的含義,在人們眼中肯定是一個無可爭議的問題。首先人們肯定以為,性的東西是某種不正當的、不應該談起的東西。有人告訴我,說一位著名的精神病學家的學生們曾試圖使老師相信癔症患者的症狀經常是性的東西的表征。為此,他們把他帶到一位女癔症患者的床邊,該患者的症狀顯然是在模仿生孩子的過程。但那老師搖搖頭說:“生孩子並不是性啊。”完全正確,無論如何,生孩子無論如何都不必成為不正當的事情。

我知道,你們會因我對這麼嚴肅的事情開玩笑而生氣。但它並不完全是玩笑。嚴肅地說,要確定“性的”概念究竟包含了什麼內容並非易事。或許惟一恰當的定義應該是“與兩性之間的差別有關的一切東西。”但是你們會認為這太無特色,太寬泛了。如果你們將性行為視為中心點,那麼,你們或許會將這一概念定義為以獲得性快樂為目的的、一切與異性肉體有關的特別是與異性性器官有關的性的東西,其最後的目標便是生殖器的結合和性行為的完成。如果這樣定義的話,你們就會真的把“性的”東西與“不正當的”東西等同起來,而生孩子也就真正地不屬於性的東西了。一方麵,你們若將繁殖機能視為性的核心,那麼你們就有可能將許多目的不在於繁殖卻無疑是性的東西,如手淫,甚至接吻等,排除在性的定義之外了。然而,下定義總不免遇到種種困難,對此,我們已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所以,在給“性的”概念下定義時,我們應放棄那種做得更好的意念。我們可以想見,在“性的”概念的形成過程中,也出現了西爾伯勒所謂的“重疊性錯誤”(error of superimposition)。

的確,一般說來,在我們想到性時,我們對人們所說的“性的”一詞的含義並不陌生。它兼指兩性之間的差別,快樂的尋求,繁殖的機能以及某個不正當而又必須保密的東西——這種合成的含義可服務於日常生活中所有實際的目的。但對科學來說,這是不夠的。通過深入細致地研究(確實,這種研究隻有通過無私的自律才有可能),我們已了解到有些人的性生活完全與正常人的相背離。我們可以說,這些“性倒錯者”(the peruerse)似乎沒有兩性的差別。隻有自己的同性成員才能引起他們的性的願望。對他們來說,異性,特別是異性的性部位並不是性的對象,在極個別情況下,甚至還可能成為一種令人厭惡的對象。當然,這意味著他們完全放棄了繁殖的機能。我們將這種人稱為同性戀者或者性倒錯者。這些人中有男有女,他們常常(盡管不是總是)在其他方麵無可指責地表現出很高的智力和道德發展水平,隻是因為命運的這一偏差才成為受害者。科學家們稱他們為人類的一個特殊種類——即享有與其他兩性同等權利的“第三性別”(“thirdsex”)。我們以後可能有機會對這種主張加以批判性的考察。性倒錯者喜歡將自己視為人類的“精英”(élite),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們中至少也有許多低劣的和無用的個體,就像其他兩種不同的性別一樣。

不管怎麼說,此類性倒錯者都以與正常人近似的方式去對待其性對象。但是,我們現在遇到了許多變態者,其性活動與一般人所感興趣的有著很大的不同。就其性行為的多樣性和古怪程度而言,我們隻能將他們比作布勞伊格赫爾畫中用來表示聖安東尼的誘惑的種種怪物,或比作福樓拜所描繪的出現在他的懺悔者麵前的一大隊早已消失了的諸神和信徒。如果想讓我們的感覺不致因此混亂,就需要對這亂七八糟的一群人進行整理、分類。基於此,我們把那些像同性戀者一樣,性對象已發生改變的人歸入第一類,而把性目標發生了根本變化的人歸入第二類。第一類包括那些不需要生殖器的結合,不管有無妨礙、可憎與否都以對方身體的其他器官或部位來替代生殖器的人(比如他們用嘴或者肛門代替陰道)。另一些人雖然仍以生殖器為對象——卻不是因為其性機能,而是基於生殖器的結構、基於生殖器有著某種類似的其他機能。我們發現,對於這些人來說,在兒童教養期間就已被當做不正當的東西擱置到一邊的生殖器的排泄功能,仍保持著喚起他們整個性興趣的能力。另一些人則完全不以生殖器為對象,而把身體的其他部位——如,女性的胸部、腳或毛發,當做情欲的對象。還有一些人並不認為身體的各個部位有何重要,他們轉而用一件衣服、一隻鞋,一件內衣褲來滿足一切欲望——就像拜物教的信徒一樣。最後,還有些人確實也需要性對象,但他們對對象的要求極為明確——簡直太怪異,太可怕了——其對象必須是不能自衛的死屍,他們受犯罪暴力的驅使竟以此作為欲望的滿足對象。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就不必多說了。

至於第二類性倒錯者,他們把正常人的性的引導行為或預備動作當作自己性欲的目標。有些人隻想觀看他人,撫摩他人或窺視人最隱秘的行為表現;有些人則裸露自己本應該隱蔽的身體部位,並模糊地期待著對方以相應的動作作為回報。還有一些虐待狂,其性的目標就是令對方痛苦和受到折磨,程度從使對方蒙受恥辱到使對方身體受到嚴重傷害不等;與虐待狂相反的是受虐狂,他們惟一的快樂就是承受來自其所愛對象的各種淩辱和折磨,無論是象征性的還是實實在在的。還有一種人,他們將前述好幾種性變態的情況統一、交織於一身。最後,我們應該知道,以上各類又各有兩種形式:一種形式是在現實中尋求其性的滿足,另一種形式是僅通過想象來求得滿足,這些人無須真正的對象,而是用其幻想獲得替代性的滿足。

毋庸置疑,所有這些癲狂的、古怪的、可怕的東西的確構成了這些人的性活動。不僅他們自己這樣看待它們、知道它們可以相互替代,而且我們也必須承認這些性活動在他們的生活中所起的作用與我們的正常性滿足是相同的;他們為其付出了同樣的,且通常是更大的犧牲。我們可以或粗略或詳細地描繪這些變態現象到底在什麼地方基於常態,又在什麼地方與常態相背離。你們亦可再次觀察到性活動的不正當特性,不過該特性的強度在這裏增加到了令人厭惡的地步。

那麼,女士們、先生們,對這些與眾不同的性滿足,我們究竟應持何種態度呢?如果我們表示憤慨和反感,並堅信我們自己沒有這些欲望,那顯然對問題的解決毫無助益。這確實不是我們一直想尋求的東西。當一切都說過和做過了之後,我們仍有一組與其他現象類似的現象需要去研究。如果借口說這些現象都是不常見的和古怪的,因而沒有必要加以研究,那是很容易被駁倒的。相反,我們處理的這些變態現象都是一些很常見和很普通的現象。然而,倘若人們爭論說,我們不必讓我們關於性生活的觀點被這些現象所誤導,因為它們全都是性本能的變態和偏離,那麼我們就需要做出一種嚴肅的回答。如果我們不能了解性的這些變態形式,不能把它們與正常的性生活協調起來,我們也就無法理解正常的性欲。總之,對這些倒錯如何發生、對它們與正常的性生活的關係給予理論上較完滿的解釋,仍是我們的一項不可回避的工作。

為此,我們想借助於一種觀點和兩個新的觀察。這一觀察是由伊凡·布洛赫提出的。在他看來,那種認為所有這些倒錯都是“退化的征兆”的觀點是根本錯誤的。事實上,無論哪個時代,從遠古到現代,無論哪個民族,從最原始到最文明的,都存在著這種性目標的變態,存在著類似於此的與性對象關係的鬆散。並且,這些變態有時也為一般人所容許和認同。我要借助的那兩種觀察則出自精神分析對神經症的研究。二者肯定也能對我們有關性倒錯的觀點發揮關鍵的作用。

我曾經說過神經症症狀乃是性滿足的替代物。我也指出過,要想通過對症狀的分析來證明這一主張將會遇到許多困難。我們要把那些所謂倒錯的性需要的滿足包括在“性的滿足”這一範圍之內才對。這是因為,對這種症狀的解釋常常要求我們必須做出這一拓展。同性戀者或性倒錯者常自詡為與眾不同的人,但當我們了解到每一種神經症都能找到同性戀衝動、發現許多症狀都表現出這種潛在的倒錯時,這種誇耀賴以立足的基礎就立刻坍塌了。那些自稱為同性戀的人其實隻是一些有意識的和明顯的性倒錯者。與潛隱的同性戀者的數目相比,這些人的數目實在微不足道。然而,我們必須將這種選擇同性為性對象的現象視為日常性生活中的一種變異。我們也越來越認識到應賦予這一現象以特別重要的意義。毫無疑問,這並不是要消除明顯的同性戀和正常的性態度之間的差別;這樣做雖有實際意義,但其理論價值卻被極大地削弱了。我們甚至已發現,有一種特殊的疾病,也就是那種不屬於移情性神經症的妄想狂(para-noia),通常是因企圖抑製種種極強烈的同性戀衝動所引發。你們可能還記得我們的那位患者,在其強迫性行為中,她的表現就像一個男人,像她已分居的丈夫;女神經症患者通常以這種方式表現出具有某男子特征的症狀。即使我們不把這看成是同性戀,但它與同性戀的前提條件關係密切。

正如你們可能已知道的那樣,癔症性神經症能在身體的任何係統產生症狀,因而能擾亂身體的所有機能。分析表明,那些試圖用其他器官替代生殖器的所謂的倒錯衝動,全都通過這種方式來表現自己:這些器官因此便像其所替代的生殖器一樣起作用。實際上,癔症的症狀已使我們認識到,我們必須承認,身體的各器官除了在機能上所發揮的作用之外,還兼有性(快感)的意義;如果性的要求太強烈,那麼,身體器官原有的作用便會受到幹擾。我們看到,我們所遇見的無數的感覺與衝動,作為在器官上與性無明顯聯係的癔症症狀,都不過是變態的性欲衝動的滿足。而這些變態的性欲衝動所涉及的其他器官,均獲得了性機能的意義。同樣,我們還了解到營養器官和排泄器官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成為性興奮的工具。在此,性倒錯也向我們表明了同樣的情況:隻有在性倒錯的案例中,這種情況才是顯而易見和明白無誤的,而在癔症案例中,我們則不得不通過對症狀做出解釋而走一條迂回曲折的道路。因此,我們不要將倒錯的性衝動歸因於患者的意識,而應將它們置於潛意識中加以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