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君臣的納諫和進諫
（卦辭）利西南，不利東北，利見大人，吉。
（爻辭）初六：往蹇來譽。
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九三：往蹇來反。
六四：往蹇來連。
九五：大蹇朋來。
上六：往蹇來碩，吉，利見大人。
本卦卦名“蹇”字讀jiǎn，《說文》：“蹇，跛也。”朱熹的解釋是：“足不能進，行之難也。”以後注家大多按這個解釋讀本卦中的“蹇”字，於是自然地認定本卦“其旨在於喻示濟涉蹇難的道理”，或者是講“人處逆境之時……如何及時地調整方向，從而給出正確的選擇”。我以為，這個理解是完全錯誤的，根源就在錯解了“蹇”字，又因此不明爻辭中反複使用的“往”、“來”的特定含義，僅作一般的理解了。就我所見，隻有高亨先生對本卦“蹇”字的訓釋是正確的，就是說，隻有根據他對“蹇”字的解釋，才能夠體認到爻辭中“往”和“來”的具體所指，從而正確領會六條爻辭的含義和全卦的主旨。那樣得出的本卦的主旨，同以上兩個表達完全不同，因此我才說它們“完全錯誤”。我下麵的講解主要是根據高亨先生的意見作的發揮。
利西南，不利東北，利見大人，吉。
有本書對前兩句的注釋是：“西南，象征平地；東北，象征山麓。此承卦名‘蹇’而言，說明‘蹇’難之時，所行宜於避險就夷，故利西南，不利東北。”這是因襲王弼、程頤的說法。另一本書的說法有所不同：“‘南’為溫暖之鄉，故‘利’；‘北’為寒冷之地，故‘不利’。又，西南為坤方，東北為艮方；坤為陰卦，艮為陽卦，陽主進，處蹇之時，利退不利進，並且坤為柔順平易，艮為堅實阻礙，處蹇之時，宜履平地而不宜走險阻。”這很像算命先生的話。
按高亨先生的意思，此卦的“蹇”字乃借為“謇”。《楚辭·離騷》：“餘固知謇謇之為患兮。”王弼注曰：“謇謇，忠貞貌。”《廣韻》：“謇，正言也。”對一般人的“忠貞”和“正言”應不會就“為患”的，所以屈原說的“謇謇”必是指對君主的“正言”。因此，高先生又說，“餘謂蹇當訓直諫也”。據此，我認為本卦的“蹇”字其實就是借為“諫”，指對君主作直言規勸。《周官·地官·保氏》：“保氏掌諫王惡，而養國子以道。”後來，“諫”還用以指稱其職責就是規勸天子改過的官員，《韓非子·八經》中就說：“設蹇以綱獨為，舉措以觀奸動。”確認本卦的“蹇”同“諫”，這卦辭的意思就十分明朗了。
在解說坤卦卦辭中的“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句時，我說過，從古人崇尚南方，君主、官員辦事要麵向南方，君主的統治之道就稱為“南麵之術”，孔子稱讚舜無為而治時，也說“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麵而已矣”（《論語·衛靈公》）這個方麵去設想，也許是正確的，至於說成了西南、東北而非南、北，那必是為了增加一個音節，使得讀來更加舒緩、上口而已。這裏我又要這樣說。原來，本卦的主題確是講臣下對君主進諫和君主如何對待臣下進諫的問題，這卦辭就是基於這個主題對君主作的教誨，所以這前兩句乃是說：對臣下的忠言直諫，你宜於采取“麵向南方的態度”，不可采取“麵向北方的態度”，換言之，就是應該認真聽取，不可加以拒絕。因此，接下的“利見大人”，又同乾卦中說的“利見大人”同義，是“宜於表現出大人物（實即君主）的風範來”的意思，即是上兩句的“明確性成分”。這樣，末後作“貞吉”的評斷就十分自然了——對前兩句作上引第一種翻譯的注家，對這後兩句的注釋是：“此謂處‘蹇’之時，利於‘大人’奮起濟難，並須守持正固，則可獲吉祥。”前麵剛說“所行宜於避險就夷”，接著就教人“奮起濟難”，這種自相矛盾決不是《周易》本有的，隻能歸於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