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非儀式化的藝術(1 / 2)

今天的學者在談論藝術文化時,有時喜歡把藝術分為“消遣”藝術與“嚴肅”藝術兩大類。從字麵上看,似乎前一類藝術是娛樂性的而後一類藝術則是非娛樂性的。確實,對於許多“嚴肅”藝術(或稱“高雅”藝術、“經典”藝術)的創作者和欣賞者來說,這類藝術常常具有特殊的形而上的意蘊或境界,探求、表現和接受這種意蘊或境界決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娛樂活動。然而從社會文化的角度來看,藝術的欣賞活動,無論是“消遣”藝術還是“嚴肅”藝術的欣賞活動,對於作為群體出現的欣賞者大眾來說,主要是一種與狹義的物質生存活動和理性的精神活動相對立、相補充的娛樂活動。但藝術欣賞活動與體育、休閑和其他遊戲活動不同的是它的基本價值就在於滿足人們的審美需要。

“審美需要”其實是個意義很含混的字眼。在美學家們那兒,關於“審美”一詞從來沒有取得過一致的意見。當我們從藝術欣賞活動的角度研究人的審美需要時,當然不可能跟著美學家們去進行形而上的討論,隻能從活動的意義上理解和研究審美問題。從活動的角度看,傳統意義上的藝術欣賞活動,特別是就“嚴肅”藝術或經典藝術而言的欣賞活動,盡管因藝術種類的不同而有很大的差異,但也有一些明顯的共同之處。各種經典藝術的欣賞活動中最大的共同特點是這類活動與其他的日常生活活動之間在形式上和心理上都可以被清楚地區分開來:傳統的戲劇、音樂藝術的欣賞活動都是由特別的環境和氣氛所限定的——場地、時間、欣賞者的反應方式乃至著裝等等方麵都要在演出者與欣賞者之間達成默契。這就是藝術欣賞活動的儀式性。美術作品的欣賞活動雖然看上去不象戲劇、音樂那樣需要特定的環境限製,似乎隻要有作品擺在那兒,隨時隨地任何人都可以進行欣賞活動,但實際上按照傳統的習慣,真正的美術作品是要陳列在特定的場地和環境氛圍中,如畫廊或其他類似的優雅肅靜的館所廳堂,以特定的方式進行欣賞活動的,因而美術作品的欣賞活動也是儀式化了的。文學欣賞活動通常不需要特定的場地環境,幾乎隨時隨地都可以捧起一本書來讀。然而真正要想仔細認真地欣賞一部經典名著,需要與日常生活活動完全不同的心理狀態。中國明清之際的著名文藝批評家金聖歎在談到應當怎樣閱讀《西廂記》時說道:

西廂記,必須掃地讀之;掃地讀之者,不得存一點塵於胸中也。

西廂記,必須焚香讀之;焚香讀之者,致其恭敬,以期鬼神之通之也。

西廂記,必須對雪讀之;對雪讀之者,資其潔清也。

西廂記,必須對花讀之;對花讀之者,助其娟麗也。

西廂記,必須盡一日一夜之力,一氣讀之;一氣讀之者,總攬其起盡也。

西廂記,必須展半月一月之功,精切讀之;精切讀之者,細尋其膚寸也……

金聖歎的話當然是過分誇張、過分文學化了。然而對於大多數嚴格意義上的經典文學名著來說,閱讀欣賞活動的確要求與日常活動,包括日常的閱讀活動很不相同的心理狀態。就心理狀態而言,文學欣賞也是儀式化了的活動。

儀式化的藝術欣賞活動與非儀式化的日常活動之間的基本區別在於,二者所滿足的是不同的需要。日常活動所滿足的是人的日常需要,即與日常生活有關的基本需要,如維持生存、安全、現實的社會聯係等等。簡單說來,日常需要就是與人的現實利害關係相聯係的需要。而儀式化的活動通過形式使之與日常活動的行為方式分離了開來,同時也意味著這種行為的意義也與日常活動的意義區別了開來。藝術欣賞活動就是通過儀式化而標示出了這類活動所具有的特殊意義。這種意義就表現在它對日常生活狀態的超越上:藝術欣賞活動所滿足的是一種超越於日常生活的興趣,或者用康德的話來說,就是一種“無利害的興趣”(disinterested interest)。這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審美需要的特點。人們打扮得整整齊齊,鄭重其事地走進劇場、畫廊或音樂廳,首先就是要體驗一種與外麵的現實世界不同的氛圍。欣賞活動固然是一種娛樂,然而卻又與一般意義上的娛樂不同,它所激發的情感和帶來的滿足感都具有一種超越於現實感情的空靈和純淨意味。正因為如此,藝術活動,無論是創作活動還是欣賞活動,在傳統的眼光中都帶有高尚和聖潔的性質。

本世紀初,有一位著名的音樂家試圖騷擾這種聖潔的儀式性。他就是頭腦多多少少有點毛病的法國音樂家薩蒂。他有一次為自己所寫的一段音樂作了這樣的說明:請求聽眾不要注意他的音樂的演奏而是隨便活動,就象這音樂根本不存在一樣。他說這音樂所要求的是像一次“私下的交談,像一張畫或者像一把椅子您可以坐也可以不坐”,總之是要欣賞者們擺脫傳統的音樂會那種儀式性的束縛。然而結果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