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眾性質的娛樂活動中,最典型的傳統形式就是節日。從某種意義上講,節日與當代城市中新的公眾娛樂活動——大型運動會有相似之處,都是群體共享性質的狂歡活動。一般說來,傳統意義上的節日是以民族或地域社區為一體形成特定的節日觀念與節日形式的。以城市為單位,體現城市特色,作為城市形象展現方式的節日是一種較特殊的節日活動。
傳統意義上的節日從本質上講都是狂歡,也就是說是對日常生活狀態的有序性的反叛。傳統的節日所表達的、所尋求的是整個文化群落在自然意義上的共享和一體化狀態。從這個意義上看,傳統的節日的實質是反城市的:它通過狂歡狀態否定城市對人的內在與外在狀態的雙重限製,即否定了城市人的教養等級和權利分配差異,否定了文化層次,使市民重新回歸為人群。這種傳統節日形態的最極端、最標準的形式可以從世界上許多民族習俗中的狂歡節活動裏發現。
在西方,狂歡節的典型形式是通過麵具化裝進行的活動。人們戴上各式各樣的麵具,有的是英雄美人、有的是妖魔鬼怪,如果從麵具的理性語義上看似乎相差很大。但實際上各種麵具的狂歡節語義是相同的。這些麵具的特點之一是變形和怪誕,無論英雄美人還是妖魔鬼怪都通過極度誇張和漫畫化而變形、怪誕化了;特點之二是傳奇性,無論是狂歡節、萬聖節還是別的什麼狂歡性質的節日化裝,所使用的麵具形象通常都是從語義上可認知的,認知的根據就在於這些形象所依據的敘事傳統——神話傳奇、宗教故事、民間故事乃至童話等等。麵具的上述兩個特點的意義在於:一是使參與者與自己的生活形象(實際上是自己的日常社會交際形象)脫離開來,二是使自己所化裝的麵具形象與原始文化傳統聯係起來。麵具的這兩個特點都表明狂歡節與當代人的文明觀念、與當代城市生活之間的衝突。在日本的一些節日活動中,人們不是通過化裝使自己的形象變形,而是相反,男人們的裝束是脫得精光,隻剩下一條窄窄的遮羞布束在襠裏,似乎回到了刀耕火種的原始生活狀態。這種化裝應當說與西方狂歡節的麵具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把當代人與當代文明剝離開來,返回到一體化的原始狀態。
總而言之,傳統節日的基本性質都是反城市的。然而這種反城市的公眾娛樂活動至今在許多城市中長盛不衰,這是個很有趣的現象。它表明在城市生活束縛下的人們回歸生命的一體化狀態的渴望,似乎意味著市民們已經厭棄了城市生活。然而人們為什麼並不真的離開城市呢?這顯然是個悖謬。這個悖謬的意義在於人們並沒有厭棄城市,隻是希望通過這種反城市的活動使自己的生命活力得到一次複蘇和更新的機會。
戴副黑色邊框的近視眼鏡、頭發梳得光可鑒人、身穿筆挺西服,一邊行著標準的九十度鞠躬禮,一邊說“哈依!哈依!”——這就是人們心目中的日本人形象。而另一方麵,頭上紮根布條,身上脫得精赤條條,扛著彩轎大呼小叫的也是日本人。這是日本人的兩個形象。當代城市往往也有兩個形象:一個是由衣冠楚楚的商人、職員、小姐和循規蹈矩的生活方式組成的文明城市,另一個則是由奇形怪狀的麵具、五顏六色的彩車和如醉如狂的人群融成的狂歡節的城市。狂歡節對城市的精神來說起著一種激活的作用,使城市的形象更富於彈性、更富於生命力。
與此同時,當代的城市還在發展著另一種節日活動。這不是傳統的節日,而是正在不斷被城市“製造”出來的體現城市自己的個性的新節日,如啤酒節、風箏節、服裝節、火腿節之類以及標以各種特別名目的藝術節。這些節日產生的根據當然首先是商業需要。這是當代城市為自己做廣告的一種手段,即通過標新立異的節日名目吸引人們注意,並通過舉辦相關的節日慶典活動來進一步擴大商業影響和聯係。由於商業動機的驅動,舉辦這類節日如今在許多城市中已成為時髦,節日的名目也越來越離奇。這類節日中有一些辦得比較成功,能夠持續較長的時間;有的則舉辦不久就難以為繼直至銷聲匿跡;有的甚至剛開始舉辦就失敗了。總之,這些節日都是人為地製造出來的仿民俗,基本上是一種商業行為及其產物,決定它的生命力的因素不是傳統,而是經營運作水平。
這些商業性的新節日當然不會具有什麼反城市的意味,相反,它們倒是通過突出城市的特色來強調城市的存在。這些新節日的基本策劃方式就是以各種手段突出、強化城市形象,也就是說,新節日不是反城市而是城市形象的表現方式。如果一個這樣的新節日舉辦得很成功,那就是說它成功地塑造了這個城市的形象:在外人看來,這個節日顯示出城市的形象特色;在市民看來,節日激發了市民對自己城市形象的自豪與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