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河在老街唱戲,常河唱的戲是地方戲,叫曲子。曲子戲起源的時間並不長,清朝末年間,從老街民間踩高蹺曲演變而來,不過百十年的光景。老街是曲子戲的發源地,老街人愛聽曲子戲,被稱為曲子窩。曲子戲的調門也都是幾代的曲子藝人從老街各行各業的叫賣聲,讀書聲,吵嗎聲,哭訴聲中提煉出來的。曲子一響,忘了爹娘。可見老街人對曲子的癡迷。
常河最擅長的是哭戲,在曲子代表戲《卷席筒》裏,常河飾演小倉娃,小倉娃在大堂上訴冤裏那一大段八十五句的“哭詩調”,最讓老街戲迷魂魄出竅。
唉咳——我的大老爺呀,
你穩坐在察院,
我把這前前後後,
左左右右曲曲彎彎,
星星點點一點不留一齊往外端……
常河嗓音洪亮,吐字清晰,就是戲園子裏沒有擴音設備,常河照樣能讓劇場裏坐在每個角落裏的戲迷聽得清清亮亮,舒舒坦坦。尤其是最後一句的甩高腔:我的大老爺呀,你看我渾身上下,上下渾身都是冤哪——更是伴著叫好聲掌聲和淚水飛舞。
有人說常河唱得好,是因為常河敬拜戲神。有人看見常河在唱戲前總是要恭恭敬敬地對著戲神的畫像作揖敬拜,十分虔誠。常河拜的戲神是誰?有人說是湯顯祖,有人說是曲子戲的創始人朱天水,誰也沒有見過。
老街有個傳說,老街有個富商的女兒貌美如仙,卻患上憂鬱症。茶飯不思,寢食難安,閉門不出,家人多方求醫不見好轉。有人建議富商帶著女兒去聽常河的戲。富商雖然覺得玩笑,無奈之下也隻好試試。便讓家人硬把女兒帶到了老街戲園子。誰知,常河的戲一開場,女兒就隨著常河戲中人物的喜怒哀樂如醉如癡。戲散場,女兒竟然在老街“不翻湯”小店裏喝了兩碗“不翻湯”,到家一覺睡到天亮。富商的女兒相中了常河,非要以身相許。這個傳說沒有經過考證,不過富商連包了十場戲卻是真的。
常河唱曲子是賣了命的,每次唱完“哭詩調”汗水都會塌透戲服。管理服裝的雲袖姑娘,不管戲啥時候散場,她都要把常河換下的戲服洗過熨燙晾幹,收拾停當。一來二去,常河和雲袖有了交往,幾年後兩人結婚成親。
常河和雲袖的兒子常小河八歲那年,老街的劇團解散了,劇團的人各找門路。常河和雲袖在老街開了個餛飩鋪,生意不好不壞,勉強維持生計。
有人建議常河在鋪子裏唱戲,可以招來客戶。常河不允,常河說,曲子是藝術,我又不是個賣唱的。日子清貧,常河兩口子卻很踏實。閑暇,常河就叫兒子常小河唱曲子,兒子級聰穎,一招一式有模有樣。參加省電視台的戲曲大獎賽,獲得了少年組的第一名。
常小河考入京城的一所戲劇學院,常河的媳婦雲袖得了重病,臥床不起。家裏的負擔一下子沉重起來。
一天傍晚,常河當年的同門師弟登門拜訪,言左右而顧其他,心不在焉。常河說,師弟,有話直說吧。
師弟磕磕巴巴地說,汝州有個老板父親去世了,正辦喪事。去世的老人是個曲子迷,當年聽過常河的戲。老板想請常河去唱一場,給兩萬報酬。
擱在往日,常河非摔了杯子和師弟翻臉不成。看著重病在床的妻子,常河應允了,隻要不在老街唱,我去。
靈棚搭在街口人車過往的熱鬧地界,排場很大。
戲台子搭建在靈棚的對麵。看熱鬧的人不少,亂哄哄嘈雜雜。
唉咳——我的大老爺呀——
常河一亮腔,人群立刻安靜下來。有懂戲的人立馬就認出了常河,消息一出,街裏的男女老少都跑出來看熱鬧。
常河的“哭詩調”唱的看熱鬧的人淚流滿麵,更是讓出喪的人愈加悲痛。辦喪事的老板長足了麵子,多給常河塞了一萬元。
常河回到家裏,把錢拿給妻子看,咱有錢看病,有錢供兒子讀書,你安心養病,咱這個家塌不了。
常河漱洗過後,對著戲神的畫像默默不語,淚水直下。
有了開頭就收不住了,來請常河去唱紅白喜事的人也來越多,價碼也越給越高。常河來者不拒,隻是有一條,絕不在老街唱。
常小河在京城舉起全國的戲劇梅花獎獎杯的時刻,他的父親常河在老街訇然倒下。
唉咳——我的大老爺呀——
常小河在父親的葬禮上,唱起了催人淚下的“哭詩調”。
送走了父親,常小河在父親常常敬拜的戲神像前深深地鞠躬,那戲神的畫像上是父親常河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