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有個罵喪的風俗。老街活過八十歲以後去世的人,其喪事被稱為喜喪。人過七十古來稀,能活到八十以後自然是喜事了。在辦理喜喪的時候,有個罵喪的環節,挺有意思。所謂罵喪,就是在主家的靈堂前,可以開口罵人,什麼人都可以來罵,罵什麼人都行。當然,罵人也是有講究的。要來罵喪的人首先要給主家披麻戴孝,當孝子。常言說,孝子見人矮三輩。人都把自己當孫子了,罵人也隻當是小孩撒潑,不能計較了。再者,罵人也不能直接罵,要隔山打牛,指桑罵槐,風趣幽默才行,所以,也不是想罵人就能罵得來的。
悶子是老街有名的“罵家”,老街有人家辦喜喪是少不了悶子的。罵喪是最能聚集人氣的,誰家去看喜喪的人多,說明誰家的人緣好,在老街受人待見。所以,請去罵喪的人也是要給個紅包包的。每到有喜喪的時候,悶子就顯得格外精神,在街麵上晃來晃去的顯擺,也是開始招惹人了。到了晚上,悶子的家門就會車水馬龍絡繹不絕了。有人來找悶子罵人的,提出要罵的人和事,悶子端著茶,閉著著眼睛搖晃著腦袋,嗯一聲,就是應下了有詞了。來人趕忙掏出禮包奉上,走人。也有的是來找悶子,求他嘴下留情的。覺得自己做了虧心的事,會被人找來挨罵,求悶子避重就輕或能夠推辭掉。悶子應了,來人也是要送上禮包的。
罵喪的人是要披麻戴孝從自家門裏出來,還得一路哭著到辦喜喪人家的靈堂前。這樣多少有些晦氣的事情,也不是一般家庭就能做得來。誰家願意自家人都健康活泛著,卻有人披麻戴孝?悶子不忌諱,悶子從小就沒了爹媽,孤身一人,無牽無掛。悶子說,每次去罵喪,隻當是給死去的爹娘做祭奠了。
悶子這一路開哭,罵喪也就開始了。路上的罵喪隻是個鋪墊,也就是個噱頭,招呼人而已,罵的事情也有些不著四六,聽罵喪的人陸陸續續跟在身後。
悶子哭著罵著:爺啊,我的親爺啊,你咋就走了啊。那拉登跑了十年啊,美國都找不著啊,恁多的炸彈也炸不死他啊,人家的命咋就恁大啊,爺啊,你咋就走了噢啊——
旁邊有人就說,悶子,拉登也死了,被美國人給打死啦。
悶子繼續哭:我的親爺啊,你咋就走了啊。那拉登也死了,你可就看不著了啊。金融又危機了啊,汽油又漲價了啊,飲料裏有毒了,新水滸又開播了啊,潘金蓮調戲武鬆啊,你可就看不著了啊,我的親爺啊——
有的店主站在門口就逗悶子,說,悶子,又給人當孫了,你可以是職業白領孫子啊。
悶子不理睬,繼續哭:我的親爺啊,你屍骨未寒啊,有人就不孝啊,店門口罵爹啊,晚上就遭雷劈啊——
被罵的店主沒討到便宜,趕忙起身進了屋。跟著的路人就會起哄。
來到靈堂前,悶子對著過世人的遺像三叩九拜之後,罵喪才真的開盤了。
爺啊,你一生公正做人啊,堪稱老街楷模啊,哪像東關的王五啊,廝混鄰居的老婆啊,別以為人不知啊,早晚得挨摑啊——
爺啊,你一生清廉儉樸啊,老街人人佩服啊,張四他不聽人勸啊,吃喝玩樂賭啊,四十成不來家啊,愁壞了他父母啊——
爺啊,你一生待人友善啊,美名老街傳啊。西街李大麻子啊,叫人很討厭啊,買個破車瞎球停啊,胡同人有意見啊,說了再不聽啊,那車要挨磚啊——
爺啊,你老好可憐啊,總是粗茶淡飯,馬家兒媳婦啊,就是嘴老饞啊,自己吃香喝辣啊,不管公婆饑寒啊,四鄰都看不慣啊,告你去法院啊,判你個三五年啊——
悶子就這樣哭著罵,罵著哭,把個氣氛烘托得熱熱鬧鬧。時辰一到,主家便會上前來攙扶,悶子還是三叩九拜,便去屋內歇息。主家就開始起棺出殯了。
悶子做哭喪也是要冒風險的,不管怎麼說,你罵了人家。有的人氣不過,就會背後給你下絆子。輕的在生意上擠兌你,重的就有人半夜往你家裏扔黑磚了。好在過八十的喜喪也不是常有,不然,悶子恐怕也要被人給弄殘疾了。
春節過後,老街要改造,說是要拆掉文峰廟一帶,有地產開發商要建高層住宅樓。老街人不願意了,那文峰廟一帶也是最具有老街特征的地界,拆了不等於挖祖墳啊。有人就上訪,可是開發商買通了關節,拆遷照舊。
三月天,細雨濛濛。在拆遷工地,忽然搭起了個靈堂,黑色橫幅上寫著:預先悼念八十以後去世的悶子先生。
悶子披麻戴孝給自己辦喜喪來罵喪了。
冒雨圍觀的人把文峰廟圍得嚴嚴實實,許多人用手機拍下了悶子罵喪的視頻發在了網上,引起了轟動。
視頻中的悶子真的痛心地大哭,大罵破壞老街風俗損害老街古建築的做法,大罵一些經辦人員收取賄賂,損公肥私的醜惡,引起了網民的關注。拆遷終於停止,不久有相關人員被雙規。老街人放鞭炮,敲鑼打鼓歡慶。
有人問悶子,再有類似不公的事情怎麼辦?
悶子頭一擰,靠,大不了我再死一回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