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有“三老”,老招牌、老古董、老學究。

老街的門店多,許多都是老招牌。看著不起眼的小店,門口的招牌上卻是乾隆康熙所賜,在老街度過歲月的李白、杜甫、白居易、鄭板橋之類的文匠騷客,他們題寫的招牌楹聯,不經意間就會出現在犄角旮旯的小店中。來老街尋訪瞻仰古人墨跡也是一大特色。老街的古物多,古董遍地都是。畢竟是十幾個朝代曾經建都於此。老街家裏打一口井,就能挖透幾個朝代。因此,老街是不允許建築高樓,居民和門店也多是兩層木樓。老街流傳個笑話,兩個青年打架,一個用鐵鍁拍人,結果人沒有拍到,卻拍倒了一段土牆。這個小青年就被逮走了。被他拍倒的是隋朝古城牆,國家重點保護文物。老街以前的私塾多,教書先生多,有許多還給皇親國戚做過先生。所以,老街有著尊師重教的傳統。尤其是在文閣坊一帶,當年是私塾聚集地,遍地走的都是搖頭晃腦的之乎者也。

霍老、喬老、賈老都是老街文化的標誌性人物。在老街,隻要是有沾點文化色彩的事情,三位老者是必被邀請的。三位老者都是鶴發童顏,神采奕奕,往場合裏一站,就覺得文風氤氳,儒氣蕩漾,場合就顯得有了品位,提了檔次。

三位老者聚到一起,抱拳作揖,稱兄道弟,一派和祥。其實,背地裏誰也不服氣誰,用老街的話說,根本尿不到一個壺裏。論年齡,三人同庚,出生月份不同;論資格,都是畢業於北京的名牌大學;論學識,也都出版過自己的文集著作。老街有場合時,請一位還行,如果是三位都到場,如何排座次就是個費死腦筋的問題了。常常是因為前後的次序不滿意,有的老者就會拂袖而去,弄得主家不尷不尬。

天下事沒有難得住老街人的。有人就刨根問底兒,看看是誰最先發表過文章。三老提供的資料竟然都是同一年。那就看看誰發表的報刊級別高,居然也都是當年的人民日報。那就再看誰發表的文章字數多,三人都含糊著說記不清了,反正是版麵挺大的。就有好事的人,去了京城的圖書館,查到了三老當年發表的文章,還複印回來了。結果是霍老的文章八百一十五字,喬老的文章七百七十字,賈老的文章六百零二個字,包括標點符號。霍、喬、賈的排序就被默認了。霍老自然就是德高望重的領頭羊了。老街的一些臉麵的事務,霍老也就當仁不讓地坐在主席台子的中間。

麵子上的事情解決了,心理感受還是不舒服的。在有的場合上,有意無意地就會湧出點暗波。霍老若是發了言,喬老隨後就會提點不同看法,與之商榷。喬老若是發言了,賈老也要從另一個角度看看問題,把喬老的意見給間接地損一番。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也都心照不宣,卻能相安無事,得過且過。

賈老是心裏最不安分。三個人當中,隻有他年齡雖大,比霍老早來到世上二十五天,比喬老早活了四十五天。賈老也比那兩位早畢業一年,在學校也是一支筆杆子,若不是當年自己把不住滑,犯了點小小說的作風問題,早留在京城混出個摸樣了。在老街混到一把年紀了,還是個“小三”,這讓賈老很是不爽。排在老三,實際上就是個搭頭,有你沒你都一樣。

老伴最能理解賈老的心境,安慰他說,現在要看誰能熬過誰,堅持到最後的就是贏家。我看那老霍老喬都不如你結實,好好鍛煉吧,機會都是留給活得最長的人。

賈老心中豁然開朗。覺得這文化水平不高,成天就會和鄰居叨叨東家長西家短的俗氣老婆子還能有這麼高遠的見識。抱著老伴就親了一口。你個老不正經,老伴嘟囔一句去廚房燒湯。

賈老製定了一整套的健身養身計劃,把自己的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態調整到最佳。出席一些場合,他就特別注意觀察老霍老喬的狀態,閑聊聽他倆念叨這個脂肪高那個血糖高的賈老就特別受鼓舞,自己啥都不高,就是心氣高。

事情總是在發生著變化,先是霍老中風住院去世,喬老接替了一大推的名譽頭銜。後是喬老心梗,撒手人寰,賈老繼承了一大堆名譽頭銜。以後,隻要有車接,有飯局還有點小意思,賈老都會顯身於各種場合。

賈老在場合上可以名正言順地坐在正中間了。賈老坐在中間的位置上,似乎隻是坐著,因為場合上的發言不是長官就是老板經理董事長,輪到賈老該說話時,就到了饑腸轆轆的開宴時分,個個都心不在焉,交頭接耳,賈老也就沒有了講話的興致。

有一次,賈老坐著場合的中間,百無聊就,忽然覺自己的靈魂離開了肉身,在場合上空遊蕩,看到自己的那幅沒有靈魂的空殼,就如同影子一樣在耗費鍾點。賈老恍然,其實在場合上,自己就是被用來做影子的。

賈老覺得影子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