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先生身材修長,麵相白淨,鼻梁上架著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鏡,手裏拿著一把長兩尺的綢麵扇子,扇子一麵是《朱子家訓》,另一麵是《增廣賢文》,小楷行書,如他本人一般飄逸清靜。扇子一年四季都在沙先生手中把玩著,即便是數九寒冬,沙先生與人談話時,也要偶爾地攤開扇麵,搖上一搖,隨即收起。

老街的人都挺羨慕沙先生,走起路來四平八穩,不急不火,說起話來不緊不慢,溫文爾雅。老街的女人們更是誇讚,說在老街一起住了十幾年了,就從來沒有見過沙先生發過脾氣紅過臉。

沙先生有個好脾氣。夏天,雨水來得急,轟隆隆一串雷,劈頭蓋臉地就是一場雨。老街熱鬧的景象便被這突如其來的雨水澆得無影無蹤,做生意的忙著收貨關窗,行人都躲在房簷下或門店裏望著街上的雨簾。沙先生雨霧中依舊是不緊不慢在石板路上往家裏走,隻是把手中的扇子藏進袖筒。

有人吆喝,沙先生,快跑幾步吧。

沙先生麵部微微一笑,照樣我行我素。

沙先生的媳婦給他換衣服,揩身上的雨水,埋怨他。

沙先生說,跑什麼,都在下嘛。有人做過實驗,說在雨中跑的人,身上所淋的雨水要比走的人多百分之二十哪。

媳婦才不管什麼百分之幾十哪,嘮叨著去洗衣服擇菜做飯,沙先生就搬個竹椅坐在門廳下,捧著不是四書就是五經類的線裝本有滋有味地讀起來。

夫人把漿麵條端到沙先生的臉前,吃吧。沙先生兩眼放光,接過碗坐在門口的石凳上,先慢慢地把麵攪一攪,深深地吸一口氣,漿香撲鼻直浸肺腑。輕輕地嘬一口,細嚼慢咽,滿口馨香,心曠神怡。沙先生愛吃麵,尤其喜好漿麵條。

老街的漿麵條可謂是中原一絕。沙先生的夫人做漿麵條的手藝在老街也是赫赫有名。漿麵條兒主要材料是漿汁,漿又分綠豆漿和黑豆漿兩種。據說,沙夫人做漿麵條的手藝,得到過西街三代王氏漿坊的秘傳。漿麵條關鍵是製漿。做漿時,先把綠豆或豌豆用水浸泡,膨脹後放在石磨上磨成粗漿,用紗布過濾去渣,然後放在盆中或罐裏。一兩天後,漿水發酵變酸。把酸漿倒在鍋裏煮,漿水的表層泛起一層白沫,這時,要用勺子輕輕打漿,漿沫消失後,漿體就變得細膩光滑,放入香油、五香粉等調料。漿水煮沸時,把麵條下鍋,勾入麵糊,再放入鹽、蔥、薑、花生、芝麻、黃豆、芹菜、辣椒等調料,漿麵條就做成了。老街有民諺:漿飯熱三遍,拿肉都不換。

沙先生有滋有味地呼嚕著漿麵條,忽然一盆汙水又是劈頭蓋臉從天而降,不說把沙先生剛換的衣服弄濕了,喝了半碗的漿麵條也被汙水溢出了碗沿。

二樓的窗戶探出一張結實的臉,哎呀,沙先生,對不起對不起啊,我以為下麵沒人哪。

沙先生住的是個兩層小樓,灰磚青瓦。樓上租給了個叫雷子的小夥子。沙先生認識雷子還頗有些意思。端午節剛過,整條老街還飄著粽艾的餘香,沙先生搖著扇子在一家新開張的門店前看楹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