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夫人側著頭,打了個酒嗝。
“少年佳節倍多情,老去誰知感慨生。不效艾符趨習俗,但祈蒲酒話升平。鬢絲日日添白頭,榴錦年年照眼明;千載賢愚同瞬息,幾人湮沒幾垂名。”
我點點頭:“是啊,都已經端午節了。平爺爺已經到了黑木崖了吧。”
托了該殺千刀的日月神教的曆代教主的福,我們從來都不把端午節當成佳節來過。若是領不到三屍腦神丹,這一天就是閻王節。
平夫人像沒聽見似的,繼續道:
“爹,娘,女兒沒有臉過端午,沒有臉見祖宗,將來到了黃泉,也沒有臉見你們。你們活著的時候,沒有享過女兒的福,死了,也是死在你們女婿的手下。天哪!當女婿的,殺了自己的嶽父嶽母一家,這是什麼世道?”
我又驚又怔,平婆婆的家人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聽說是一夜之間被人殺得幹幹淨淨,難道真是平爺爺他下的手?到底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驅使他作出這樣的事?而平婆婆一直知道,卻從來不說。平一指既是她的丈夫,又是仇人,這麼多年來,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在生活?
“一指,我以前很傻,總是對你說些帶刺的話。別人總說,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合。可是你不這麼想。你不跟我吵,對我敬而遠之,可你什麼都放在心裏,你記恨了我一輩子……”平夫人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你恨透了我,心裏有氣,也不肯衝著我發。我就算想改,你也不肯給一個機會。你早就不當我是你的妻子了。”
我聽得一陣難過,勸道:“平婆婆,你別哭了。”
平夫人全沒聽到,繼續說著:
“人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一指,你懲罰了我,可也懲罰了你自己。我們都對不起祖宗,沒有後人可以指望,你和我是一樣的,一樣的淒涼。”
最後,她閉目說:“一輩子已經過了大半了,我沒有力氣再跟你鬥下去了。反正我是個命裏該下地獄之人,我什麼都不想說了,什麼都原諒你,也請你原諒我,想法子讓你自己快活起來……”
能說出這樣話的她,當然是愛他的,辛酸深沉到普通人根本無法了解的感情,卻又是如此真實……單單隻從行為判斷,有時候似乎也很表麵。語言是人內心的表達,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忽視的……拒絕言語交流,其實也是拒絕了愛……
劉菁急匆匆跑來,喘著粗氣道:“師母,你讓我好找啊。”
我正力不能支,趕緊說:“姐姐你來得正好,平婆婆喝多了,說了好多胡話。”
劉菁輕輕挽過平夫人的手,和我一並攙扶著。
“非非,人在清醒的時候往往什麼都不敢說出來,一喝上酒,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對誰說就對誰說了。酒這東西,還真是好啊。”
走了幾步,平夫人忽然吐了起來,劉菁趕快將她扶在一旁,輕輕為她拍背。這時候劉芹跑了過來。
“非非,不好了!出大事了!”他好不容易喘勻了氣,“陸大有那個家夥,剛剛跳湖了!”
“什麼?”劉菁秀眉一豎,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陣心虛著急,望向劉芹。
“我跟你去看看。”
劉芹拖著我邊跑邊解釋。“他剛剛跑回來,一氣兒喝了三大壺的老酒,整個人東倒西歪,滿嘴胡話,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到湖裏去了。”
我心裏稍微好受了些。“是不小心栽下去,不是跳湖?”
“可他嘴裏一直念叨著‘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我也弄不清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啊。你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我知不知道?也許我應該知道,也許還是不明白……可是……我……我都糊塗了……”
遠遠地隻見令狐衝和陸大有兩個人全身濕透,都躺在岸邊喘氣。過了一會兒,令狐衝坐了起身,對準陸大有的胸膛按壓了幾下,叫道:
“六猴兒,你有沒有事?”
“我,我沒事。”陸大有半睜著眼睛,如說夢話一般,突然打了個噴嚏,“怎麼這麼冷,大師哥你快給我架堆火,讓我烤烤火。”
“總算你還認得人,不算糊塗透頂。”劉芹笑了笑,大踏步地過去;我猶豫了兩秒鍾,也跟著上前。
“怎麼會不認得?你是劉小弟,她是曲小妹……”陸大有嘻嘻笑著,突然眼睛一閉,像是又說起了夢話,“曲小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為人忠誠,俠義,有責任感,關心別人……喜歡音律和暗器,說話不饒人,內心卻很和氣。她最愛的人是她的爺爺。她哭起來的時候整個山崗都哭了,眼淚掉下來比那天的雨還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