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天底下最複雜最深沉最奇特最難以解釋的東西,因而常常令人畏懼,然而此刻,它的光輝卻是如此奪目絢麗。
陸大有這個人,即便在決鬥的名義下,也並不是在泄憤,而是在做著對我的幸福有利的事。因著他,對於友誼,對於別離,對於生命,對於人之價值,對於愛,對於我們生存的這個宇宙,在我心中湧起了許許多多的感動。
“大有,平之,你們這是何必?”這是嶽夫人的聲音。
“年輕人一時意氣用事,不必當真。”這是嶽不群的聲音。
“六猴兒,就你專會生事,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是嶽靈珊的聲音。
“小師妹,這事你不懂,”陸大有抬了頭,用懇求的眼神望著嶽氏夫婦,“師父,師娘,這不是意氣用事。男子漢大丈夫,認賭服輸,輸了就要認……”
令狐衝大步上前,正色道:
“二位師弟,此事到此為止,不要再鬧下去了,沒得讓人笑話。”
華山派弟子這才注意到了我、劉芹,還有桃穀六仙,同時側頭而望。從他們平和友好的目光來看,似乎並沒有對我產生什麼鄙夷之情。這實在讓人奇怪。
林平之跪在地上,和陸大有並排,低眉順眼的。我的心緊張得像跟琴弦,他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發生得如此突然,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他,會不會又一次把這看作是我的詭計?他會抗拒嗎?
我的視線牢牢鎖著他,終於,他也轉頭看了我一眼,那眼光既溫暖又柔和,甚至說得上深情,仿佛是對我的愛撫。我整個躁動的心立刻平靜了,滿含著甜蜜。
突然,陸大有略帶悲傷的專注的目光觸入我的眼目,我的心猛地一下抽縮起來,我感到無辜,但同時又覺得很可恥。即使把我的靈魂撕裂,也無法原諒我自己。
“大有,平之,年輕人口角一下,是常有之事,你們就各讓一步,好好和解吧。”嶽夫人說。嶽不群點頭表示讚同,兩人相視而笑。
“師父,師娘,”林平之突然出了聲,“請恕弟子不孝,弟子自願脫離華山派,請師父成全。”
嶽不群摸摸胡須,不置可否。
“小林子,你別怕他,今天這事我聽說了,是六猴兒他主動找你的麻煩。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還非得鬧這麼大,理虧的人是他。”嶽靈珊道。
嶽夫人又道:“平之,你師父早說過不必當真了,你還是先起來吧。”
“弟子原本也不是練劍的材料,當初投入華山門下,隻是為了救出爹娘,保全自身。”林平之仍然跪地不動,“師父對弟子恩重如山,可是弟子無從報答,除了招災惹禍,弟子什麼也不能為師父做。弟子留在華山派,實在是不合適。”
看來我和平爺爺對他說過的那些話,他全都記著,並沒有過耳就忘。
“學武之道,根骨固然重要,但隻要肯堅持,日積月累,必定有所成就。你之前練劍很是勤奮好學,進境不錯,隻是近來身子虛弱,荒廢了些,”嶽夫人答道,“至於招災惹禍,那也不是你自己願意的。”
嶽不群拈了把長須,道:“你師娘說得不錯,平之你還是先養好身體,些些小事,無須放在心上……”
“什麼勤奮好學?在華山的時候還過得去,”陸大有搶聲道,“可一到了洛陽,見了他那兩個表哥,這小子整日裏遊手好閑,鬥雞走狗,紈絝子弟的習氣又全都回來了。他根本就是吃不了苦頭,存心偷懶,哪裏是身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