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風言風語,謠傳附近有個連環殺人犯,但王燕燕覺得光天化日下去拜訪一下對麵的新街坊還是沒什麼危險的。
剛走到那房子的前麵,王燕燕就感覺好像有點兒怪異。就好像在她一生中從來沒有離那棟房子那麼近過似的,腦子裏忽然浮現出那個幾天前做的夢。
她甩了甩頭,打算把那種感覺盡量甩開,可心裏還是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王燕燕仔細端詳了一下那房子。表麵上看來,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外形與她住的房子幾乎完全一樣。她極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買了這房子。真心希望他們是年輕人。這樣的話容易找共同話題,或許還能成為好朋友。現代社會裏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雖然遠了,然而對門街坊總該熟悉起來才對。
王燕燕敲了兩次門,可惜沒有人來應門。然後她又敲了一回。
“來啦來啦。”門裏有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
來開門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從外表上看來已經有四十多歲,穿著一件褪了色的棉布睡衣,趿拉了一雙舊的居家布鞋,微帶卷曲的頭發並沒有梳理。這男人的臉色呈現出一種毫無血色的蒼白。在他嘴巴和眼睛周圍有深深的紋路,更添憔悴之感。
而且這家夥總是半低著頭,眼角不時地掃視著其他地方,視線從不集中在某一處。而他的手,就像風中的昆蟲觸須,不停地顫抖著,顯得有些神經質。
他還留著長長的指甲。那指甲已經有些彎曲,指甲的尖端還有些發黃。王燕燕在看到這個男人時就覺得害怕。但是她還是做出友善的笑容來。“您好,我叫王燕燕,是您的街坊,就住您家對門。”那男人沒有表情地望了王燕燕一眼。“這兒很久沒人住了,歡迎您搬過來。”王燕燕說。那男人的眼神顯得很複雜。“我叫魏子華。叫我老魏就好。”然後他把門開得大了一點兒,“不想進來坐坐麼?”王燕燕有些忐忑不安,但還是硬著頭皮走進了門。這老房倒是被收拾得很整潔了,牆壁沒有明顯地進行過粉刷,不過也沒有什麼傳說中那些幹涸了的血痕。那光滑的地麵最近也用蠟打過,而且顯得幹淨光亮就好像新的一樣。
魏子華用手指了指客廳裏的堆得高高的紙箱子:“剛搬過來,家具很多還沒有完成開箱。”
王燕燕點了點頭說:“是和您妻子一起住在這兒?”“我單身。和弟弟一起住。”“抱歉,”王燕燕說,“您……您的弟弟多大?”“十二歲零三個月。”“正好是活潑好動的年紀,您可以帶他出來走走,這兒的鄰居們都很好客。”“可我弟弟不喜歡他們。”這男人說話顯然很直,直到有點兒“愣”的程度。王燕燕有點兒接收不了這種說話方式。“您……您和您弟弟的年齡差好像有點兒大啊。”王燕燕忽然注意到了這一點。“你猜我多大?”男人眯著眼睛看著王燕燕。“四……三十歲麼?”王燕燕心想為了恭維還是說少一點兒吧。“我今年剛過二十八。”男人幹巴巴地說。
王燕燕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繼續不下去這對話了。“早衰,憂鬱症,我本來就有點兒少白頭,自從前女友和我分手以後,我就蒼老得更快了。”魏子華說。“您弟弟可能也會喜歡跟他差不多大的人一起玩吧。”王燕燕趕緊轉開話題。“是說我弟弟麼?他從來不跟其他孩子一起玩的。”魏子華說,“他瞧不起那些人。”
王燕燕開始想今兒來這裏本身就是錯的。魏子華仍然注視著自己的腳。比起王燕燕,他好像更不擅長和人說話。王燕燕正在努力想,怎麼才能在不傷害別人感情的情況下迅速離開這兒。
“想不想見見我弟弟?”魏子華說,“他叫魏博靈。”王燕燕強迫自己微笑點頭:“好呀好呀,請讓我見見吧。”“我弟弟正在他自己房間裏呆著呢。”
魏子華領路在前麵走,後麵跟著王燕燕。王燕燕發現,一連經過好幾個房間,門都關得緊緊的,隻有客廳裏開了窗戶,因此有光透進來,而門廊裏沒有開燈,也沒有開窗戶,因此黑得讓人很不舒服。
魏子華在門上拍了拍,之後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王燕燕跟在他身後,出於緊張,她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衣服下擺。
這房間甚至比門廊還要暗一些。就燈都沒有開。王燕燕眯著眼向前麵望去。
難怪沒有光,窗戶上釘著木板,就連窗子的縫隙都被釘死了。這不像是為了方便住人,而是為了把人軟禁起來。
屋子的最裏麵,是一張簡易的行軍床,行軍床的各個角落裏擺了很多書籍,借助微弱的光線,王燕燕稍微掃了一眼,上麵寫的似乎是《簡易外科手術》,而另一本大開本的書是英文的《柳葉刀》。
這些書對於十二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高深了,王燕燕想可能是之前的房客丟在這裏的,不過魏子華為什麼不把它們收起來呢?
就在這大堆的書籍上,坐著一個男孩。
王燕燕凝視著那個孩子,越看越覺得害怕。那孩子比同齡人要高出很多,他的下巴很鬆弛,一條長長的口水從嘴邊耷拉了下來,掛在嘴角上晶晶閃光,男孩慢慢地抬起頭看著王燕燕,眼睛裏黑色的部分顯得非常之多。男孩的頭部顯得比平常的同齡人要大一些,肩部很寬,他的手指頭也很粗,看上去每根手指都像是胡蘿卜似的。
“魏博靈!”魏子華大聲叫男孩的名字。
魏博靈臉上那沉悶的表情立即變了,成了一種非常愉快的表情。然後他開始在行軍床上跳了起來。哈喇子隨著他的蹦跳飛濺到各處。
這不是腦子不好,這是智商低。王燕燕悲哀地想。“魏博靈,這兒有個新朋友來拜訪咱們了。”魏子華介紹道:“看,這是對門的姐姐,叫王燕燕。”王燕燕禮貌地衝魏博靈笑了笑。
“嗷!”魏博靈大叫了起來。突然他把地上一本書撿起來向王燕燕丟了過去,王燕燕手忙腳亂地接住了書。那扔過來的力量震得她手微微有點兒疼。
魏博靈又開始跳了起來。
王燕燕慌亂地望著魏子華:“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啊?”
“把東西扔回去給他就好。”
王燕燕把書扔回去了,動作很慢。魏博靈一把抓住了書,然後繼續不連貫地尖叫了起來。他開始在床上來回跳著,一邊跳一邊狂笑。
魏博靈忽然又把那本書丟了過來,打在王燕燕臉上,王燕燕打了個趔趄。
魏子華叫道:“夠了!你,坐下!”
魏博靈悶悶不樂地坐了下來。然後他抓住枕頭,拿它蒙在自己的臉上,就好像為剛才的行為覺得羞恥似的。
魏子華走到王燕燕旁邊問:“你……你你怎麼樣?” 王燕燕說沒事,不過她的眼睛裏有淚花閃動,被書打中後她的整個臉都變得鮮紅鮮紅的。“這會兒該回去做飯了。”王燕燕清了清嗓子說。“現在就走麼?現在做飯是不是有點兒早。”魏子華冷冷地說道。王燕燕解釋,“雖然有點兒早,可我還要做明天的便當,兩個人的份兒——”
魏子華一言不發,轉身向客廳走去。王燕燕跟在他身後。王燕燕能感覺到自己的腳在哆嗦著,自己為了表現得勇敢一點兒做了最大的努力了。
魏子華開了門並說:“請便。”聲音裏沒有任何禮貌的語氣。王燕燕走出門,然後轉身說。“能認識您一家,我感到很高……”大門“砰”的一聲緊緊關上了。“興……”王燕燕摸了摸臉上的傷,隨後長歎了一聲。
煩人的鬧鍾把陳冬叫醒了,不過過了好一陣子他的大腦才完全清醒,連續熬夜讓他疲倦不堪。現在他想睜開眼,可眼睛卻感覺疼痛無比,就好像揉進了沙似的。
在他腦海裏,仍然浮現著夢中的情景。
他夢到自己在狂奔,似乎在躲什麼人,他跑得呼呼直喘但卻沒有碰到任何可以求助的人,似乎是在一個空曠的環境裏,但腳下又黏又濕又滑,連跑都變得很吃力。
身後出現了沉重的腳步聲,似乎有什麼人追了上來,陳冬在狂奔中向後看去,隻見身後出現了一個高塔般巨大的身影,在霧氣中迷迷糊糊看不清楚,隻覺得那個人穿著一件很奇怪的東西,像是,皮圍裙。
身後的人忽然伸手向他抓了過來,陳冬踉蹌著躲開。然而前麵竟然沒有路了,是一片懸崖!陳冬退到懸崖邊兒上,他的後腳跟擦著懸崖的邊緣,一顆小石子被他的腳跟擦到,立刻滑落到懸崖的深處去了,過了好久都沒有聽到回聲,這懸崖下一定是深不可測的深淵吧。那高塔一般的身影在霧氣中漸漸浮現出輪廓來,陳冬看到了肌肉丘結的手臂,那手上握著一把閃光發亮的電鋸,電鋸的鋸齒上似乎還沾著血跡。拿著電鋸的人,臉上戴著麵具,又長又亂的頭發垂下來,看上去像是亂草。
這人的皮圍裙上也全是血跡。
陳冬開口想喊救命,然而喊了幾聲之後,連回音都聽不到。他感到一陣絕望。
拿電鋸的人開始發動電鋸,朝陳冬撲了過來。
陳冬腳下一滑,朝著懸崖下麵跌落……
還好鬧鍾響了,把他叫醒。
他胡亂穿上衣服,開始朝單位走,在到單位之前,他先從旁邊便利店買了些礦泉水和泡麵。
總吃泡麵的話自己會不會提前死掉呢?
麵泡得差不多了,撒上調料,一股濃重的辛辣味道直衝進鼻腔,他幾乎要打噴嚏。雖然這已經吃過很多次了,然而對一個饑餓的人來說,啥都是可以接受的。要是能打個荷包蛋,再放個火腿腸就更好了……
陳冬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吃完飯之後他就要進行統計資料的工作,這種工作繁瑣無比且極其複雜,讓他感覺自己的大腦瀕臨癱瘓。
凶手一定是新手。絕大多數新誕生的連環殺人犯,第一次作案的地點都是自己熟悉的地方。這個凶手應該就生活在這個城市裏,可能是每天都跟自己擦肩而過的人。
網絡沒能幫上他的忙,目前根本找不到更多新的線索了。陳冬看了看攤在桌上的打印資料。在其中包含了各種越獄逃犯和假釋犯的名字、以及從精神病醫院釋放的有嫌疑的病人的名子,還有最近以來附近發生的殺人案的資料。陳冬核對清單裏的每一個名字,進行比對,可惜根本就找不到它們之間的相互關聯;而且更糟糕的是,與目前在老城區發生的情況相比,這些資料已經不具備參考價值了。
陳冬擦了擦太陽穴。現在他對能否找到有用的資料已經沒有信心了。如果是剛剛成長起來的殺人犯,在執法機構的檔案裏可能尚無記載,沒準兒這家夥還是個外表光鮮的公眾人物。
現在眼前的路已經越來越黑暗,用的方法越多,他就越絕望。
看來光靠科學技術是不能找出對付高智商罪犯的方法的。
陳冬歎了口氣,從桌子裏拿出一瓶藥來,取出幾粒,放進嘴裏,藥是苦的,他覺得可以靠這種苦來緩解自己的壓力,這種類似自虐的方法是他獨到的經驗,苦味在他嘴裏一點點兒化開,然後慢慢順著喉嚨流了下去。
藥讓他的神經漸漸平緩,似乎頭也不那麼痛了。不過這藥還是要少吃,吃多了會犯困,就不能辦案了。
隨後陳冬打電話給劉隊長,告訴劉隊長他將要出去辦理一些要緊事,不過此刻他隻是想找借口出去走走,要不然他真覺得自己會精疲力竭地昏倒在那堆檔案前麵。要麼就是在讀完檔案後徹底瘋掉。
然後他頭重腳輕地走出了辦公室,每走一步腳下都在打晃。
似乎隨時都會陷下去似的。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陳冬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您好,我姓李,是老城區西街派出所的。”
“您好,我是陳冬,”陳冬問,“你們那邊出了什麼事?”“我們找到了一具屍體,是在本區的一間空房子裏找到的。”“屍體!”陳冬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一陣冰寒的感覺襲上了肩頭。“現場……現場的情況很糟糕。”“有多糟糕?”“電話裏不方便說,你還是趕緊過來吧。”
陳冬焦急地一路響著警笛,將車開到了那座空房子門前,此刻他的疲憊已經被拋到一邊兒去了。眼前這條街和解放大道相臨,其實離他們找到楊杉的屍體的地方並不遠。於是陳冬判斷,那個殺人凶手有可能曾經就隻在這個很小的地理區域內活動。
為了降低影響,這回沒有太多人參與,周圍也沒有警車圍著。陳冬鑽出車門,看了看房子的外牆。房子屬於大眾臉,結構陳舊,外表平實,是帶地下室的老式公寓。在玻璃窗上掛著“招租”的木板。
陳冬大步流星地來到房前,然後仔細觀察了房子的所有落地窗。現在它們都黑漆漆的、空蕩蕩的,讓人覺得不舒服,簡直就像是兩隻瞪著的眼睛似的——他又想起了孫三德死不瞑目的臉……
然後陳冬來到了房門前,推開門,隻見兩名警員站在客廳,一個上身穿著白襯衣、下身穿著西褲的房產中介模樣的男子站在他們對麵,臉上的表情一會兒白一會兒青,簡直就像是犯了病似的。看上去非常不安。
陳冬問:“您好,我是陳冬。”
“你好,我是電話裏的小李。”一名警員走過來說道,“這位是王先生,這處房產掛在他中介公司的名下,今天他本來是帶著客戶來看房的。結果進來之後就發現了受害人。”
“那你們有沒有碰過受害人的屍體?”陳冬問道。“沒有動過,我們保護了現場,等你來了再開始檢查。”小李稚氣未脫,看上去像剛從警校畢業不久。陳冬問:“法醫什麼時候到?”“早就通知他們了。大概過五分鍾就會到。”陳冬看了看那個中介,隨後回過頭轉向小李:“你們這邊出一個人,帶這個中介去錄口供吧。”小李說:“好吧,小張你去。”陳冬點了點頭說:“其他人跟我到樓上去看看。”有人給他遞過塑膠鞋套和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