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之中似有一隻小蟲鑽來鑽去,感覺不是癢也不是痛,那是種說不出的難受。剛才是左臂,現在是肩膀。想撓,手臂怎麼也抬不起來。想喊,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到底怎麼了?為何時而清醒時而沒有意識。為何口不能言手不能動?柴灩輕拍自己一下而已,裏麵有何古怪?
“韓世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前晚那黑巾蒙麵之人是誰?”趙德睿一反平素對韓世奇說話時的溫和口氣,語帶責難。耳邊有人輕哼一聲,聽音應該是阿風,應是不滿趙德睿對韓世奇的態度。
韓世奇聲音帶著焦慮:“您先行回府,這裏自會有人救治小蠻。”
趙德睿似乎並不相信韓世奇:“蠻兒受傷已經一天,救蠻兒的人在哪兒?她娘親不在,我怎麼能走?”
一聲冷哼響起,緊接著傳來蕭天仰的話:“你若不走,能救小蠻姑娘的人根本不會上門,你在這裏不但於事無補,還會害死她。”
蕭天仰話中有話,我默默思索一陣,驀地想起一事。柴灩臨行之際似是對韓世奇說了什麼。難道這是交換?韓世奇賣糧給她,她救我。
我正在凝神細想,卻聽趙德睿道:“怪不得別人,是我對不起她。我現在就走,隻要蠻兒能康複就行。”
趙德睿誤會來救我的人是我娘親,先前那絲深夜尋我的好感頓時消失,我心裏冷笑著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
韓世奇吩咐阿風:“若有中年女子前來購糧,速速來送信。”阿風應聲離去。
我腦中再次迷糊起來,心中忍不住驚懼,不會再也醒不過來吧?再也見不到娘親,見不到宇文宏光,恐懼中,我的意識再次陷入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我再一次清醒。眼睛雖然睜不開,但身旁似有燭光搖曳,周圍寂靜無聲,估摸著夜已深。
我右腕之上,似是有人正在把脈:“老朽行醫四十載,從沒有見過這麼怪的病症,病人血氣似是逆流,雖不嚴重但有阻滯。”
韓世奇接口道:“大夫,她昏迷不醒是何因?”
大夫歎道:“若是身體病症自不在話下,老夫定會醫好這女娃,但若是江湖中人獨門秘方煉製的毒物,老夫不敢隨意用藥,若用不妥當,恐害了這女娃的性命。她昏迷不醒,不是中了什麼古怪的毒,就是體內有活物。”
我已百毒不侵,不會是中毒。活物?我身體裏竟然有另外一種活著的東西,心中驚懼莫名,原來在體內四處遊動的竟然是活物。
韓世奇失聲驚呼,道:“活物,會是什麼活物?”
這是柴灩的獨門手法,還是幽月宮的刑罰?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痛楚沒有阻止我胡思亂想,正想得入神,耳邊“嘩”的一聲,是拉門聲。
“王爺,天仰無能。”蕭天仰聲音裏全是懊惱。
是宏光,他來了?心裏無依的感覺隨著刮來那陣風消失,他托起我軟綿綿的身子,極力壓住聲音裏的隱怒:“韓兄,據說小蠻發生意外,起因是因為你的生意?”
韓世奇聲音淡淡:“不錯,起因確是韓某的生意。”
宇文宏光突然揚聲,道:“咄賀一、蕭達石。”
兩個人大踏步進來,宇文宏光沉聲道:“達石帶人去趙府擒拿柴灩,賀一想辦法送信進宮給陳道長,他也許有辦法。天亮之前我要見到人。”兩人朗聲應下。
宇文宏光已得信自北奴趕來,我究竟昏迷了多久?
這時,韓世奇突然開口道:“宇文兄,柴灩留下了話,意思是若趙德睿知道此事,她不會救小蠻。她的目的並不是傷人,是買糧。”
我能感覺到宇文宏光攬著我的手越收越緊,顯然怒到了極點。他聲音沒有一絲溫度:“達石,找麵生的雲狼們去擒柴灩。切記,你們的目的是擒人,至於她的身份,任何人不得說出來。”兩人應聲離開。
房中歸於平靜,宇文宏光緊抱著我默不作聲,韓世奇不知為何亦不開口,過了許久,宇文宏光打破靜寂,冷冷開口道:“韓兄,你家世顯赫卻從不依仗父親勢力,小小年紀獨力涉足商界,僅幾年工夫便在糧食界獨占鼇頭,這方麵不止我欽佩你,就連大王都讚你說若能為國出力,必定是棟梁之材。可是為什麼你讓外人覺得你抵抗朝廷?不說其他,就說你在汴梁開設糧鋪,你的目的是什麼?韓大人在朝中頂著眾大臣的質問,如今小蠻也被牽連進來,這就是你樂意看到的?”
宇文宏光平素裏冷傲淩人,事不關己定會不聞不問。此時一番推腹之言,韓世奇卻無法開口解釋。我心中暗自焦急,因為柴灩購糧一事殃及到我,韓世奇若用不恰當的理由,宇文宏光心中隱怒哪會這麼容易平息。但這些事關家族秘聞,韓世奇又怎能說與他人聽呢?
心中如被塞入一團棉絮堵得難受,可身子依舊軟綿綿的,我依然身不能動口不能言。
韓世奇聲調淡淡:“任何一個生意人都想把生意做強做大,我亦不例外。”
我心中一沉,這個理由會令宇文宏光更加憤怒。
果不其然,宇文宏光冷哼一聲,道:“韓兄做事令人佩服,請你回避,我要和蠻兒單獨待著。”
知道趙德睿另娶,我清楚地體會到了那種切膚之痛。而韓世奇難言之事和我的如出一轍。此時韓世奇的感受我能體會得到。宇文宏光不知道才會這麼咄咄逼人,我為韓世奇著急,不知不覺間眼角有股熱流順臉而下,淚水滴到宇文宏光手上,他身子激動得直顫:“蠻兒,你能聽到我說的話?”
“是的,我能聽到,宏光。”我心中大聲呼喊,可口中依然沒有任何聲音傳出。想動動手指,卻不知道自己動了沒有?
韓世奇聲音也顫著:“蠻兒……你真能聽得到我們的談話?真……真能聽見嗎?”
無法表達自己的意思,我心中焦急萬分,可更焦急的卻是腦子又一次慢慢模糊起來。
手指好疼,鑽心地疼。我倒吸一口氣,卻突然覺得口中含有一物,軟軟的不斷有熱流流出來,我被迫咽下,味道腥腥鹹鹹。腦子漸漸清醒,我用舌尖輕舔口中之物,那物會動,竟顫抖了下。
“師公,蠻兒醒了。”
我口中之物是手指,那熱流是鮮血。我猛地睜開雙目,入目處正是宇文宏光的手指從我嘴中取出時,五根手指全有刀口,每個刀口上都有滲出的鮮血。我心疼不已:“傻子,疼不疼?”
他毫不在意地笑笑,傷手伸向咄賀一:“幾個小小刀口,哪裏會疼。”咄賀一快速上完藥,然後邊往外走邊打趣我:“疼不疼小蠻姑娘最清楚。”
是啊,我與他第一次相見時曾割破過五指,十指連心,怎會不疼。我忍住頭臉火燙,把咄賀一包紮好的傷手抱在懷裏,我靜靜望著他,他深深看著我,一時間忘了身在何方。
門口傳來一聲輕咳,宇文宏光無奈輕歎:“師公,你老人家就不能待會兒再來。”
我羞得不敢抬頭,師公大笑著離去:“好好好,我這招人嫌的老人家還是不要礙事的好。”
宇文宏光道:“我們還是早點回北奴的好,住在別人屋簷下,總歸不太方便。”
“你不正經。”我窩在他懷裏羞得抬不起頭。
宇文宏光得意大笑:“我每次說正經話你總說我不正經。好,下次,我說些不正經的給你聽。”
又羞又窘的我掙開宇文宏光的懷抱:“你……世奇,你……”韓世奇竟然一直在房裏。
“醒了就……好。”麵色慘白的韓世奇步子虛浮離開,剛出房門身子便一下子貼在牆上,微微仰首望著半空,好似所有力氣驟然從身體裏抽離了一般。尾隨跟出去的阿桑回頭狠狠瞪我一眼,走過去攙著韓世奇的胳膊離去。
陽光自大敞的房門灑進來,幹爽中透著春草的清香。我的心卻陷入無邊黑暗,腦子裏揮之不去的是韓世奇無力靠牆而立的一幕。
我呆呆出神,宇文宏光靜靜望著我。過了許久,我驀然回神,一抬眼,對上他幽若深潭的黑瞳。
“宏光,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粲然一笑:“想不想看看那隻蟲子?”
我身子往後縮,苦著臉搖頭道:“是師公救的我?沒有擒到柴灩?”
宇文宏光麵色一沉,兩頰肌肉微動,怒道:“蕭達石到趙府時,柴灩和趙德睿已不知影蹤。蕭達石找遍汴梁也沒有尋到,沒有辦法,隻好等買糧的人來。還好,她所說的中年婦人按時出現,她要求先送出她所要糧量的一半,待糧食不出意外送到目的地,給你吃半粒藥,然後送另一半糧,送完之後才能給你吃另半粒藥。”
我心中狐疑,問:“我昏迷幾日了?”
宇文宏光把我重新拉回他懷裏,道:“我們怎會按她要求的做,我們逼她先把她身上僅有的半粒藥給你服下才運的糧,你服下藥不到半個時辰,師公接到消息也趕到了。師公見過此物,知救治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