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雖三戶,
亡秦必楚!
──楚南公語
三閭大夫途經長沙返回羅城的消息,在羅城父老鄉親中傳開,聽說屈原姐弟選擇要在羅城江北岸的南陽裏安家,城內和附近鄉親紛紛送來磚石、木料,各種匠人都來幫工,不到一個月時間,一幢寬大明亮的宅院便建好了。鄉親們親切地稱這裏為三閭大夫宅。三閭大夫宅北倚烏龜山,南臨浩蕩汩羅江。後山上有一天然岩洞,曰桃花洞,前有望爺墩、繡花墩,宅旁有一棵高大挺拔的大樟樹,可謂風景秀麗,來去方便,環境清幽。的確是居家過日子的好處所。
屈原在南陽裏定居下來,已經是62歲的垂暮老人,再冀望召回郢都,引導腐敗無能的頃襄王重振朝綱,複興楚國,已根本不可能!這些年來,襄王又與秦王打得火熱:襄王十四年,與秦王會於宛,結盟和親;十五年,楚與秦、三晉、燕共同伐齊,取得淮北;十六年,與秦王會於鄢,秋天又會盟於穰;十七年秦王仍拉攏楚國采取各個擊破的策略加緊攻打趙;直到十八年頃襄王略有省悟派使臣出去再議合縱,已經晚了,十九年秦國終於撕破臉出兵掠去黔中郡,還割去上庸和漢北商於之地。
黔中郡的失守,對屈原剌激極大。其實就在屈原離開漵浦後幾天,莊矯的使臣從滇國趕到了夜郎,莊矯希望使臣找到三閭大夫屈原,再通過屈原說服楚王承認滇王,以便將滇國作為楚國附庸,納入楚國版圖,共同抗擊暴秦的侵犯。陰錯陽錯,秦將司馬錯先莊矯使臣一步,攻占了黔中郡,割斷了莊矯使臣北上的道路。身為楚莊王苗裔的莊矯回來歸宗認祖納入楚國的希望,也因此破滅。
黔中郡失守,秦對楚國已成夾擊之勢,屈原清醒地認識到,昏君當道,楚國的覆滅隻是時間問題了。惟一的希望是寄托在莊矯那樣永不屈服、愛國而又愛民的英雄豪傑和剽悍不馴的楚民身上。他希望通過自己的詩歌,總結慘痛的曆史教訓,重新喚醒楚民的“楚魂”和愛國情懷,鼓舞士氣,最終擔當起統一天下的大任。羅城一位年高德劭的楚南公,跟他說過一句話:“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使他堅信,縱使自己死了,他留下的《離騷》、《天問》、《國殤》、《招魂》和九章九歌等等詩卷,將是埋葬暴秦和一切腐朽沒落勢力的一曲挽歌!
他的詩,就是楚國的魂!
他的詩,跟屈丐等等將軍的魂一樣,將化作鬼雄!
不管居住在南陽裏,還是後來移居在不遠的玉笥山新宅,他都夜以繼日,抓緊最後一次修改、潤色、定稿幾十年來先後寫成了的詩簡。
他經常帶著幾乎花費了他畢生心血凝成的長詩巨製《離騷》,來到玉笥山西側臨汩羅江的山坡上,臨風吟誦《離騷》中的詩句:
彼堯舜之耿介兮,
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紂之猖披兮,
夫唯捷徑以窘步。
惟夫黨人之偷樂兮,
路幽昧以險隘。
豈餘身之憚殃兮,
恐皇輿之敗績。
……
長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艱!
……
路曼曼其修遠兮,
吾將上下而求索。
……
三閭大夫吟誦的詩句,常使路過山下的漁夫、樵子,來去商人、士大夫聽了淚滿衣襟。後來,集聚到山坡下來聽他吟詩的人越來越多。有斷文識字的楚民聽後紛紛傳抄,使《離騷》屈賦在民間流傳越來越廣。屈原常去吟詩的山坡,被叫成了“騷壇”,在騷壇東麵臨江處,鄉親們又建了一幢樓閣,專門珍藏三閭大夫定稿後的詩作,被稱之為“藏騷閣”。
屈原在這裏正準備寫《懷沙》──懷念祖先封地長沙的一首詩,“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這正是頃襄王二十年的夏天。他的《懷沙》剛開了個頭,不幸的消息從長江上遊傳來:秦將白起攻占楚的鄢陵,屈原的故鄉歸州也遭秦軍的鐵蹄蹂躪,他的筆在手中發抖,再也寫不下去了。
不顧一切,他帶著姐姐和老家仆,雇了一條坐船浮江而上。他要回郢都,國難當頭,一切個人恩怨都化為烏有,他要去見頃襄王。逆水行舟,船槳的欸乃聲伴著風聲濤聲,像重錘撞擊著他的心胸,他的胸脯像騰著烈焰的灶膛,仿佛就要幹枯,炸裂!
船過了夏首,郢都已遠遠在望,萬萬沒想到,前方潰敗的楚軍,逃難的百官和楚民的船隻黑壓壓傾江倒河而下,江岸上狼奔鼠竄的難民潮,比他當年離開郢都時所見還要凶猛十倍。
郢都淪陷了!郢都淪陷了!還不快快掉轉船頭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