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求支援 第四十三章 暗娼
女人頭一次幹這種事情。她躲在黑暗裏顫抖,如同驚懼的貓。
女人穿了黑色的裙,黑色的高跟兒鞋,紫黑色的眼睛閃爍出紫黑色的光芒。她的腳很小,伸手可握;她的領口很高,脖子白皙優雅。女人知道操這種營生需要性感小巧的吊帶裙,可是她的衣櫥裏沒有。她盯著從麵前走過的男人,雙臂抱在胸前,呼吸困難急促。她低了頭,聽到自己的鎖骨發出哢嚓一聲脆響。它會在某個時刻突然斷裂嗎?弱不禁風的女人,身如篩糠。
女人不遠處,站在她的女伴。她們認識不足一個小時,女伴是她的對手,也是她的朋友。如果沒有她,女人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勇氣繼續站在這裏。女伴讓女人感覺並不孤獨——最起碼,城市裏有如她一樣卑賤的姐妹——如她一樣卑賤的姐妹站在不遠處,鮮豔的嘴唇如同枝丫上的櫻桃——女伴衝她微笑,送給她最直接最踏實的鼓勵——難道還不夠嗎?足夠了。
幾分鍾以前,女人同一位偶過的男人搭訕。女人說你好。男人盯住她,怔住,如同盯著天外來客。女伴笑,過來,拉男人至不遠處,小聲與他交談。她看到男人也笑了,黑暗裏,下巴上一顆黑痣竟然突兀地閃現。男人候在原地,女伴嗒嗒地走來,問她,做不做?她一愣,女伴接著說,知你第一次,拉不開麵子。她就哭了。沒有聲音。沒有眼淚。甚至沒有傷悲。有的隻是絕望,崩潰,向幾近枯萎的世間做出最徹底的交付。她想起她的丈夫。丈夫的下巴上也有一顆黑痣。丈夫的眼眶上還有另一顆黑痣。算命先生說她的丈夫必將大富大貴。可是他,注定活不過秋天。
丈夫不會活過秋天。現在是春天,丈夫還得挺過整整一個夏季。醫生宣判了他的死刑,鋼筆敲著桌子,鏡片後麵的眼睛眨動著,似乎正在與她商量,與她探討。可是丈夫可以不死嗎?不可以。肯定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病人與罪犯的不同之處在於,罪犯可以減緩乃至減免,病人卻隻能慷慨赴死。並且,死的時候,身上插滿了長的短的透明的不透明的淡藍的乳白的粗的細的各種各樣的管子。這些管子會讓一個臨死的人多活幾個小時或者幾天,多遭受幾個小時或者幾天的痛苦,也讓世間的人們將悲傷或者解脫,推延幾個小時或者幾天。現在,女人所做的這些,充其量可以讓她的丈夫熬到秋天,不是熬過秋天。
女人把這些事說給女伴聽,女伴說,唉。類似的故事每天都在發生,她的歎氣裏帶著些許敷衍或許禮貌的成分。然後,男人衝她走來。
然後,男人離她而去。然後,女伴衝她走來。再然後,她與男人,一起上樓。女人躡手躡腳,生怕驚動樓道的聲控燈。男人咳嗽一聲,世界雪亮。女人一炸,忙垂下頭。男人追上去,捏捏她的肩膀。男人說,你好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