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他已經合上雙眼(1 / 2)

可是風卻不可阻擋地越來越瘦,一根根肋骨非常突出地挺立在瘦弱的皮膚下,就像過去婦人常用的搓衣板。而且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硬物也越來越多了,最大的如鵝蛋,最小的也像黃豆一樣,用手都能夠摸得到。阿紫知道癌症正瘋狂地在風的體內生長,可是阿紫卻找不到一個可靠的治療方法挽救風的生命。阿紫常常在給風擦洗身體的時候偷偷落淚,淚水在熱水的掩護下滴落在風瘦骨嶙峋的背上。

可是風卻全然不知道,在阿紫替他擦洗的熱水裏,融合著阿紫多少悲傷與絕望的淚水。

後來,他幾乎不能正常平臥了,隻能整夜整夜坐在沙發上,將頭抵著膝蓋,他隻能用這一種姿勢進入淺淺的睡眠。最後他的臀部因為坐的時間太久而凹成一個深窩,就像一對恐怖的陷阱。一不小心碰到,他都要無聲地呲著牙抽痛半天。

進了臘月,姐姐打電話來,說要接阿紫和風回去過年。阿紫知道這大概是風在世的最後一個春節了,於是同意了姐姐的建議,回去跟大家庭團聚。

臘月二十二,姐姐和姐夫開著麵包車來接他們。大概是即將回家的興奮,風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

阿紫將風慢慢扶進車裏,風的臉上一直洋溢著喜悅。晶晶坐在他的旁邊不停地替她按摩。

因為吃了止疼藥,所以風一路上沒有痛過。一路上,風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窗外的風景,仿佛這樣的路過是難得的相遇,所以他必須一一記住。

風的父母早早站在路邊等阿紫們。姐姐說父母已經知道風的病情了。阿紫無法想像年邁的父母在獲知這個不幸消息的那一刻,是如何的震驚與哀傷。

遠遠地,看見兩個白發老人在寒風中的身影。隻半年時間,他們的頭發就白得如此徹底了,阿紫想那一定是為風愁白的一根根擔心和思念。

阿紫扶風下車,看到父母衰老的模樣,風的淚水頓時奔瀉出來。

“爸,媽,兒子不孝,我回來了。”再大的人在父母麵前也是孩子,眼下的風就是如此。在看到風喊爸媽的那一刻,阿紫對這句話有了真切的體會。風的表情仿佛貪玩的孩子終於歸家,是那樣的欣喜、天真、淘氣。阿紫別轉臉,不讓風看到自己的淚水。

父母一左一右將風挽住,慈愛地說:“好,好,回來就好。走,我們回家去,回家。”

三個人手挽手蹣跚向家走去,那虛弱的背影在夕陽下顯得那麼淒涼。阿紫的眼睛更加模糊,轉頭看看姐姐,她早就淚流滿麵了。

回到家鄉,風的心情好多了。他要阿紫扶著他走動。姐夫專門請了假,慢慢開車帶他四處看。他捐助的學校已經煥然一新,學生不用再在危房上課了,他非常高興。他站在學校寬闊的操場上,聽著孩子朗朗的讀書聲,臉上掛滿笑容。

校長已經認不出風了,風早已不複往日模樣,即使是熟人遇見也不敢相認了,何況是僅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校長聽說他們來自恩人的城市,熱情地邀請他們進去喝杯茶,跟他們介紹這個學校是位癌症病人捐資修建的。而他卻不知,他眼前的風就是幾個月前回來捐助的人。

可是阿紫和風都沒有說破,但阿紫看得出風內心的喜悅。他深陷的眼窩裏一直蕩漾著滿足的笑意。阿紫站在他的身側,也能感受到他由衷的喜悅。

婆婆每天做了風喜歡吃的食物喂他,可惜風隻能嚐一點點。但是婆婆不厭其煩地變換著花樣,即使風隻吃一口,她也會眉開眼笑。

但是當地醫院的醫生檢查後說,風恐怕不好了。

那些圓溜溜的硬物瘋狂地發展著,已經占據了風體內的角角落落,阿紫都能清楚地看到這些可怕的東西隨著風的動作悄悄蠕動了,有時候,她恨不得一把拽下它們,扔在地上狠狠地踩碎。

又過了一天,現在的每一天對風來說都是賺的,所以,風十分珍惜,雖然活著已經無比痛苦,他仍然舍不得離開。風趁大家都睡熟了,對阿紫說:“阿紫,我恐怕隻有幾天光景了。”

阿紫忙掩了他的嘴不許他胡說。風卻不聽阿紫的阻止,將阿紫的手握在手裏:“聽我說,這些天我總是做惡夢,昨天竟然夢到你父親,他說要我去和他作伴。”

阿紫忙說:“夢是反的,你不要信。”

“可是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現在身上到處痛,連嗎啡都對我不起作用了。阿紫,其實我每天晚上都沒有睡著啊。”風皺著眉表情十分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