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驀然回首闌珊處(1 / 3)

第二日,淳於深意並沒有去找風辰雪,便是淳於深秀從旁提了句她也沒理會,因為她心裏在跟自己別扭著呢。她淳於深意什麼人物,怎麼會怕一個才第一次見麵的人。

淳於深秀見她不理便也罷了,轉而去找秋意亭。他們兄妹縱橫丹城沒有敵手,難得有一個武功高強的人,當然要好好討教。至於這鼎鼎大名的靖晏將軍為什麼孤身來了丹城,為什麼住在他們家,他無意探詢。他隻要知道這秋意亭甚合他的脾性,他們可以喝酒吃肉談天比武做朋友就行了。

隻不過等他在書房找到秋意亭時,卻見他正凝神看著書桌上的什麼東西,一旁他爹也在,正指著書桌上的東西比比劃劃的,於是他趕忙退了出來,就怕他爹揪住了他又念叨起來。於是出門去,尋思著是去賭坊裏賭一把,還是去看看殷然姑娘?

哪知前院裏卻正碰上了他娘。

淳於夫人四旬出頭,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皮膚白皙紅潤,眼神明亮,整個人透著一股子爽朗勁兒,麵貌雖不算頂漂亮,但瞅著就是舒服。此刻,她提著一籃子菜回來,見長子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於是菜籃子一甩,便當頭砸向了淳於深秀。

“娘,你這一砸搞不好就要了你兒子的命了。”淳於深秀趕緊接住。

“唉,人比人啦,就是氣死人!”淳於夫人看著兒子搖著頭,“那秋將軍與你年紀差不多,卻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娘,你今天怎麼也跟爹一樣了?你平日看你兒子、女兒不是覺著挺好的麼。”淳於深秀不以為然。

“那是因為你娘以前目光短淺,不曾見識到原來天下間還有秋將軍這樣的人。”淳於夫人一瞪眼睛一插腰道。

“娘,各人有各人的命。”淳於深秀把菜籃子往他娘懷中一塞,“那秋意亭雖比你兒子風光,可活得定沒你兒子這樣快活。”

淳於夫人接過了籃子,低著頭,捋了一把籃子裏的菜,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娘?”淳於深秀見之反有些忐忑。

淳於夫人抬頭看了一眼兒子,那目光不同以往,沉默了片刻,她才正顏道:“這二十年你們兄妹倆是活得快活,隻是是否後二十年還要這樣活著?而今你們兄妹倆已大了,為娘前二十年不管束你們,自然此刻也不會來管束,隻是往後要如何個活法,你們自己去好好想想。”

淳於深秀聽得母親這麼一段話不由得一怔。

淳於夫人提著籃子往裏走,走了幾步又回頭,道:“這秋意亭……昨日你們比武時娘也隔著門瞅見了,他武藝出自淺碧山,那是一流的上乘武功,比娘教你們的那是要高明多了。他在家這段日子不妨多與之相處,無論他日是要入朝堂還是要入江湖,能得他指點一二,你們必受益無窮。”

說完她自提了籃子走了,留下淳於深秀在院中了立了半晌。

許久後,淳於深秀終是沒有出門,而是去了書房。

爾後幾天,淳於兄妹多是在家與秋意亭磋砌武藝,或是一壇酒三人輪流喝,趁著酒意無所不談,幾天下來,兄妹倆已是一口一個“秋大哥、意亭兄”的喚。

到了第五天,淳於深意還是忍不住去了那個小院,當然是一個人去的。

到了巷子前,隔著院牆便見一樹桃花伸出頭來,粉白嬌嫩,春風裏簌簌的抖著芳華。

敲了門,過得片刻,門開了,露出孔昭那張俏臉,看到是她,便綻開一臉的笑,其嬌俏明媚堪比院中那樹桃花。“淳於姑娘。”

“可不是我麼。”淳於深意將撿在手中的一朵桃花插在孔昭鬢角,“來來來,嬌花襯美人。”

孔昭也不阻攔,抬手摸了摸鬢角上的桃花,“我正煮桃露茶呢,你來得可真是時候。”

“哈哈,這叫有口福。”淳於深意跨步入內。

入了院子裏便聽得“淙!淙!”兩三聲單調的琴聲。

“你姐姐在彈琴麼?”淳於深意不由問道。

“昨日買了張琴回來,這刻姐姐正在調弦呢。”孔昭關了門,“我去看看茶好了沒,你自己進去找她吧。”

“嗯。”淳於深意順著琴聲進了東廂房,推門便見一道纖雅的背影,素衣如雪,發似墨綢,聽得推門聲那人回過頭來,於是淳於深意呆住了。

時光似乎在此刻停頓,卻又似一瞬便從指間溜走千年。

等到孔昭端著一壺茶過來時,便見淳於深意還呆愣在門口,不由道:“你怎麼站在門口?進去呀。”

淳於深意聽得聲音呆呆轉頭,看到孔昭似乎醒轉過來,可神色間還是有些怔然。

“噗哧!”孔昭看著她那副模樣不由笑了,隻道她是見到陌生人所以驚愣,解釋道:“這是我姐姐,你那日見她時,她臉上戴了麵具,我先前忘了跟你說了,難怪你認她不出。”

“喔。”淳於深意木木的應一聲,轉回頭看向那個白衣女子,這一看便又看呆了。

孔昭也不管她,抬步入房,在桌前放下茶盤,“姐姐,茶好了。”

琴案前,風辰雪調好了弦,起身,看到淳於深意的模樣,不由莞爾,“你這站了都一刻鍾了,腳難道不累麼?”說著她走至桌前坐下。

淳於深意聽得她說話,才算是真正確定,神魂歸了位,抬步走至桌前,喃喃道:“原來你長成這樣,難怪你要帶著麵具。”

孔昭一邊倒茶一邊道:“我們才出來時因為姐姐這張臉惹了不少麻煩事,後來便作男兒打扮,卻也不大方便,結果姐姐便用眉筆在臉上畫了許多的麻點,總算是不再惹事了,可每天為了畫那些點可要費不少工夫,也是件麻煩事。前年在玉州時姐姐結識了一位江湖朋友,他送了姐姐一張精致的皮麵具,可算是一勞永逸了。”

“喔。”淳於深意點頭。

“嚐嚐看。”孔昭將茶水推至兩人麵前。

風辰雪伸手端起茶杯,淳於深意瞅見那手指比白瓷杯還要白淨細膩,暖玉似的。她先聞一聞,然後淺啜一口,過得片刻,才道:“還不錯,有極淡的桃花香,隻是稍微的甜膩了一點。”

“那我下回再少放一點蜂蜜。”孔昭道,見淳於深意還沒喝,不由道:“淳於姑娘你也嚐嚐。”

“喔。”淳於深意忙端起杯,學著風辰雪的樣先聞了聞,然後淺淺啜一口。

“怎麼樣?”孔昭眼巴巴的看著她。

“好香甜!”淳於深意深深吸氣,“我從沒喝過之麼好喝的茶。”

孔昭聞言笑了,“我還留了些桃瓣,姐姐,中午便給你包餃子吃好麼?”

“嗯。”風辰雪點頭。

孔昭又問淳於深意,“你要留在這裏吃午飯嗎?”

“嗯。”淳於深意連忙點頭,桃花瓣包的餃子她可沒吃過,怎麼也要嚐嚐才是。

孔昭又端出一樣形若桃花的茶點,“這是‘桃蕊酥’,姐姐我知道不喜歡太膩,所以格外做清淡了一點,你嚐嚐如何。”

風辰雪聽了,伸手拈了一小片吃了,然後頷首,“鬆脆可口,比上回的要清淡。”

孔昭一聽頓露出笑容,轉頭看向淳於深意。

於是淳於深意又學著風辰雪伸出指尖拈了一小片,一入口,頓桃香沁肺,“好吃,沒法形容。”她忍不住又伸手去拿,隻是目光一望見對麵的風辰雪,那五根指頭頓縮回了三根,隻以兩指拈了一小片。

孔昭看著卻道:“你今日怎麼這麼斯文?”

淳於深意頓時被這句話給噎住了,那嘴邊上的桃蕊酥,小口咬下不是,大口吞下也不是。僵了片刻,她放下手中的桃蕊酥,悄悄抬眼往對麵的風辰雪看去,卻見她也正瞅著自己,也不知怎的,臉上頓時熱了起來。

這一下,孔昭更是驚奇起來,“淳於姑娘,你與那日可真是判若兩人啊!”說著,她眼珠子在淳於深意與姐姐之間轉了轉,“難道是因為……”她捂著嘴咯咯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而淳於深意的臉更紅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怎麼變得這麼不像自己了。隻是……自見到風辰雪後,她這手腳似乎就被什麼給綁住了,總不敢在她麵前放肆。

“我去包餃子去,你們喝茶。”孔昭忍著笑走了。

房中於是隻餘兩人,風辰雪從容品茶,淳於深意呆坐著看她。

終於,淳於深意狠著心收回目光,努力正容道:“你能不能再戴上你那麵具?”

“不戴。”風辰雪也沒奇怪她為什麼這樣說,隻是答得挺幹脆的。

“可這樣子對著你,我會神智不清。”淳於深意道。

“戴著那東西不舒服。”風辰雪也有她的理由。

“我那天看你戴了一天,也沒見你說不舒服。”淳於深意不信。

風辰雪啜一口茶,然後才道:“那是因為如果不戴的話,被人盯著會更不舒服。”

一聽這話,淳於深意便道:“這刻我看著你也移不開目光,也等於我在盯著你。”

“你盯著,我沒不舒服。”風辰雪吹了吹水麵上的一片桃瓣。

“可我不舒服,我動都不敢動一下。”淳於深意很沮喪。

風辰雪抬眸看她一眼,然後綻顏一笑,“那是你的事。”

這一笑又讓淳於深意呆了呆,等返了神,她不由叫道:“‘那是你的事’,你這樣的人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

“嗯?”風辰雪微微一愣。

“‘那是你的事不關我事’這樣任性的話我淳於深意說才對。”淳於深意撫著額頭歎著氣道。

風辰雪放下茶杯,沉吟了片刻才道:“隻是想說就說了。”

“姑娘,這其實就是一種任性。”淳於深意一臉正氣道。雖然她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任性?也許是吧。”風辰雪也不反駁,“我在我娘墳前發過誓,我活一日,便要盡力隻做自己喜歡的事,要讓自己舒舒服服地過一生。”

“嗯?”這回輪到淳於深意發愣。“隻做自己喜歡的事”這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

風辰雪起身走至窗前推開窗門,看著院子裏爛漫的桃花,道:“我娘為了我的今日舍了她的性命,我若不讓自己舒服,又怎對得起她。”

淳於深意一驚,脫口問道:“你娘她……”

風辰雪回首看她一眼,淡淡一笑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今日我與孔昭過得極開心。”顯然是不欲多言。

淳於深意見此雖然是十分的好奇,但也沒有追問。眼前這個人,總給她一種凜然不可犯的感覺。

風辰雪抬步走至琴案前,指尖一挑琴弦,便隨手彈了一曲,然後淳於深意不知不覺中便沉醉在琴曲之中,不知不覺的喝完了茶,不知不覺中吃完了桃蕊酥。

一曲畢,風辰琴輕輕歎息,“這琴到底是不如它。”

“嗯?不如誰?”淳於深意回轉神問道。

“我以前有一張琴極好,這些年我每到一地必買張當地的好琴,隻是總不如原來那張琴。”風辰雪撫著琴弦道。

“那你以前的琴呢?幹麼不帶出來?”淳於深意不解。

風辰雪卻沒有答,微垂首,隻看到半張完美的側麵。過得片刻後,她忽然道:“丹城的靈燈會快到了吧?”

“嗯。”淳於深意點頭,“三月十七日,還有兩天。”說到這她忽然想起,道:“難道說你們來丹城就專門為了看這靈燈會嗎?”

風辰雪點頭,“丹城離久羅山不遠,我還想去久羅山看看。”

“久羅山呀。”淳於深意一聽這話倒有些意外,“山的深處住著久羅族的人,傳說是得上天寵愛的有靈力的一族,極其神秘,而且一點也不喜歡外人進山。據老人們說,曾經有許多的人都想入山裏去,但從來沒人真的進到了,都是轉來轉去的便轉回來了。”

“哦?”風辰雪轉頭看她。

“我也沒去過,具體怎樣也不知道。”淳於深意聳聳肩,“不過靈燈會我從小看到大,到時我陪你們一塊去看。”

“嗯。”風辰雪應道。

“你再彈一曲給我聽吧。”淳於深意又道,“我是不知琴好不好,不過剛才你彈的琴曲可是極好聽的。”

風辰雪一笑,指尖劃下,便琴聲淙淙,如流水輕瀉,瀉了一室的清爽,瀉了滿院的春光。

那一日淳於深意又在那小院裏呆了大半天,吃完了晚飯才離去,對孔昭的手藝讚不絕口,隻說比凝香居的大師傅還要好。

三月十七日,丹城靈燈會。

每年裏,在某些節日,百姓們會舉行燈會,比如正月的上元燈會,七月的七巧燈會,八月的中秋燈會等,而在三月十七日舉行燈會的卻隻有丹城,也隻有丹城的燈會叫“靈燈會”。而靈燈會的由來卻要從二百多年前說起。

當年皇朝初立,朝晞帝以丹書詔告天下,複“久羅”族號,允久羅人重返久羅山。

也在那一年,沉寂數百年的久羅山迎回了它的故人,久羅族之王久微帶領著族人重返故裏,那一日便是三月十七日。

也在那一晚,回到久羅山的久羅王率領全族的人燃靈燈,以告慰那些屈死的族人,讓亡魂得到安息。

傳說在那一日,天上沒有星月,漆黑一片,久羅山頂飄浮靈燈千餘盞,熤熤如同繁星一般環繞著久羅山,就像是久羅山閃耀著靈光,輝照天地,令山下丹城的百姓看著驚歎不已。

自那以後,丹城的百姓也想做出久羅族那樣的可以飄浮於半空的燈,隻可惜嚐試的人雖有許多,但沒有人的燈可以飄起來,不過這樣一來,倒是做出了許多樣式獨特的花燈,燈會裏點亮一看,漂亮精致,有過往的客人看了無不驚豔,於是一傳十,十傳百,丹城的花燈便出了名,許多的人都來這兒買燈,許多的人都特意來這兒看燈會,到最後,花燈便成了丹城的名產,丹城裏許多百姓亦因賣花燈而賺了大錢。

後來,許是出於感恩,丹城的百姓便在三月十七日舉行其獨有的燈會,並定名為“靈燈會”。隻不過,二百多年過去,丹城的靈燈會年年都舉行,風光一年勝似一年,但久羅山上卻再也不曾飄浮過靈燈,久羅族依舊是神秘莫測的一族。

這一日,淳於深意早早來到小院,和風辰雪、孔昭一起用過晚膳,又各自收拾一下。孔昭與淳於深意是將自己收拾得更好看,而風辰雪則是戴上麵具掩了那張傾國之容。

夜幕降臨時,三人出門。

出來時,天幕上還隻是掛著疏淡的幾顆星子,伴著一輪淺淡的圓月,顯得有些清冷。但地上卻是燈火通明如同白晝,街上人來人往喧嘩熱鬧。

一路走過,兩旁的樹上皆掛上了花燈,明燦絢麗若樹上開出朵朵花來。放眼長街,門前屋下,樓角簷頂,一盞盞,一排排,人神精怪飛鳥走獸花木蟲草等等形狀無不應有盡有,皆做得栩栩如生巧奪天工。

在這種節會,城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是歡天喜地的出動,便是那些養在深閨裏平日極少出門的千金小姐們也趁此機會出來賞燈看人。這些小姐們要出門,自然是打扮得十分的漂亮,一個個如花似玉,豔比花燈。也因為這些美麗的小姐們,這燈會又生出別樣的情味來。那些少年兒郎們將自己拾綴得格外的精神,長袍錦帶,一派倜儻,眼神兒盡往燈亮處看,看燈下那團扇半遮了俏顏的佳人。

但見長街,燈爭妍、人鬥豔,一派歡慶升平,那光景,當得是: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真是漂亮啊!”孔昭這一路已不知感歎多少回來。“丹城的花燈果然是名不虛傳啊,比我們上回在雲州看到的還要好看!”

“那當然,我們丹城的花燈可是天下第一。”淳於深意頗是自豪,說著目光瞟向一旁一直靜默著的風辰雪,見她唇角一直掛著微笑,顯見是心情愉悅,不由得放下心來,她先前還生怕她看不上這燈會呢。

“淳於姑娘,這兒的花燈一般什麼價錢?”孔昭忽然問道。

“小一點的一般五到二十銀絡,大的特別精貴的也有五到十銀葉的。”淳於深意答道。

“那我們去買那盞蓮花燈。”孔昭一手扯了一個,將她們拉到一個攤位前。

那攤前的花燈都比較的小巧,但做得十分的精致,掛在攤前的一盞白蓮花燈更是似是活的一般。

淳於深意本想自己出麵來買下花燈,誰知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孔昭已和老板熟門熟道的討價還價起來。從花燈的形狀,到花燈的做工,從花瓣的大小,到花蕊的顏色,她都給挑出一兩樣毛病來,說到最後,那老板幾乎真要以為自己的東西太過粗陋不堪,再不賣掉會要無人問津了。結果孔昭姑娘將十五銀絡的花燈以三銀絡買下,那老板還千恩萬謝的恭謝三人離開。

走了好一段路淳於深意才回神。“我本以為我娘是這世上最精明的女子了,今日見了你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話果然是有道理的。”

“我姐姐百事不問,我當然要精打細算的過日子。”孔昭提著花燈左看右瞧,顯見是十分滿意。

“隻不過你是不是也太會精打細算了。”淳於深意看著她手中精致的花燈道,“這盞花燈那老板即算不虧,那也絕對沒掙到錢,若每個客人都如你,那老板還要過活嗎?”

“這種紙一銀絡可買半丈,老板可以做好多盞呢,絕對不會虧的。”顯然孔昭更會算。

“你連這紙什麼價也知道?”淳於深意乍舌。

“那當然。”孔昭抬了抬下巴,“以前,我們才出來時不知外間物價,可花了不少冤枉錢的。當年我買的第一盞花燈花了八銀絡,我現今回想起都是心痛呢。”

淳於深意一聽這話不由得又噎了。“八銀絡讓你至今心痛?”她看著孔昭那張嬌嬌俏俏的臉,暗想人果然不可貌相。隻看她這模樣,誰不當她是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哪裏知她骨子裏竟是這麼精明愛財。

“你看這花燈不是三銀絡就買到了麼,這說明我當年足足虧了五銀絡。”孔昭提起久遠的往事便一臉的痛惜,“五銀絡可夠我買一升米了,夠我和姐姐吃幾天了。”

淳於深意忍了一下,還是沒忍住,“你們看起來不像缺錢的樣子,至於這麼吝嗇麼。”雖不知她們到底出身何等人家,可隻看她們的穿戴用具,哪一樣不是精致的,便是孔昭姑娘頭上那支不起眼的圓頭簪子上鑲的可是罕見的碧涯海裏撈的雪珠,平常百姓家一輩子的積蓄也買不起一顆!

“錢是不缺,但我和姐姐都不會掙,坐吃空山,當然得一銀絡折了當兩銀絡花。”孔昭睨了她一眼,“你吃我們家的飯沒收你錢,你難道就以為是從天而降不成。”

淳於深意被那一眼睨得麵上涼涼的,不由小聲嘀咕道:“我看你這樣,那不如去猜燈謎,那樣不花錢也能得花燈。”

“真的?在哪有?”孔昭聞言果然張望。

“那前邊便有一個。”淳於深意指著左前方圍著的一堆人的地方道。

孔昭看那處人那麼多,便將手中蓮花燈遞給風辰雪,“姐姐,這給你拿著。”然後一把扯了淳於深意便往人堆裏擠去,“我們去猜燈謎。”

風辰雪提了蓮花燈,看著孔昭的背影搖了搖頭,因街上人來人往的不時撞到,她便退到了街邊的僻靜處。目光看著街上的人流,燈光下皆是一張張喜笑顏開的臉。

“意亭兄,你看我贏了這個!”

猛地一個爽朗的聲音傳入耳中,她心頭一震,提著的蓮花燈晃了晃,不由自主的循聲望去,便見一個年輕英秀的男子提著一盞“龍潛九淵”的金色花燈興高彩烈的向另一名男子走去。

前方立著一排高高的木架,架子上一層層掛滿了花燈,映得那處格外的明亮。

那人身著一身銀白鑲藍邊的衣裳,負手身後,從容又帶點閑散地立於花燈下,華光流動灼灼炫目,倒好似是他照亮了那一排花燈,而不是花燈照見了他。

他?

風辰雪怔怔看著那人,耳邊人聲遠去,眼前花燈搖曳,那個人立於萬千燈影之下,負手而笑,眼神明亮更勝華燈。一瞬間,記憶裏浮現一個銀衣少年的影子,緩緩渡過十數年的悠長歲月,一點一點與眼前的人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