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碰的一聲巨響,全車旅客都嚇了一跳。“大澍。”是夏燦揚興奮得跳起來,頭頂撞到車頂,他揮舞著我的住宿資料。“我們的旅館是同一間吔。”

“好,乖。”我忍笑撫住他的頭。

不敢相信,他真的經曆過那麼淒慘的往事嗎?

再搭一小段出租車,我們就走在鄉間小路上了。豔陽高照,為接近零度的氣溫添上溫暖。我沿路伸手撫觸青翠的樹葉,享受芬多精的清涼氣息,夏燦揚亢奮的話聲流過我耳際,巴赫故居的木牌已在前方……可我仍在思量著冬晴的事。

“妳怎麼了?”他馬上發現了。

“沒什麼。”

“沒什麼就是有什麼。”他主動接過我的行李箱,忽然顰起眉心。“妳行李怎麼這麼重?是要逃難嗎?”

“就是做花精用的鍋碗瓢盆,我連卡式爐都帶來了。”

“那很好啊。妳在擔心什麼?”

“你昨晚有打電話給冬晴嗎?”

“打了七通,她都不接。”

“我就知道你不聽我的話。”我踹他一腳。

“妳不用擔心啦。”他一派樂天。“等下找到許願花,許個願不就好了?”

“那不是解決的辦法。”我搖搖頭。“你想到要許的願望了嗎?”

“妳很冷,是不是?”

他的右腳微動。我迅速縮腳不讓他踩。

“不要回避我的問題。”我說。

“妳學得超快的嘛。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大澍。”他指指我的鼻子。“我是看妳鼻水都流出來了。”

“我不冷。”我用袖子擦掉。

“妳喲……沒救了。”他頻頻搖頭,脫下他的運動機能外套,披到我肩上。

這個動作讓我石化了。我彷佛獲得大熊的迷你版擁抱,貪戀起這股溫暖,好一會才意識到該把拉鏈拉起。

外套好大,我好像木偶戲人偶,想要拉上拉鏈,手卻構不到。

他蹲下身為我捏住拉鏈頭,粗手粗腳,一直對不上。

“做療程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吧?”我壓下受寵的感動,刻意奚落他。

他忽然想到什麼似地,抬頭審視著我,好像要把我每一吋都看透。

我不太理解他的用意,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從不曾這樣認真解讀他的表情。一方麵是他這人大剌剌的,本來就不需要解讀,二來是過去我對他的關注,是梅堇岩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而且多半限於偷數據跟筆電,所以他那天在森林公園對我告白時,我才會那麼驚訝。

現在他這表情是……關心?還是……不隻?

“你夢見過我嗎?”我心念一動。

“沒有。”他站了起來,順暢地拉起我的拉鏈。

我還沒回神,他整個手掌按上我的後肩。我心神一蕩,他突然手揚起來打了一下我的肩。

“硬死了,回去我幫妳安排療程。”他凶不啦嘰地指著我的臉。“黑眼圈那麼深,氣色又差。再這樣下去,做一百次療程我都救不了妳。”

我為自己的會錯意感到臉紅,咬緊下唇。“那是因為出差,有時差。”

“我也是出差,我就不會把自己搞得那麼憔悴。”他拉起行李繼續上路。“說好了,回台灣後一個禮拜內,過來讓我按。”

我如夢初醒,扯住他上衣後襬。“不行啦,我不方便讓你做療程。”

“別惹火我喔。”他做出太保流氓樣。“惹火老子,我現在就把妳抓過來按。”

“想想冬晴。”我苦口婆心。“還是來討論一下我可以怎麼幫你吧。”

“想想妳的老板。說不定妳哪天才會需要我幫妳咧。”

我衝過去巴他。我們打打鬧鬧,像小學生似地邊玩邊跑到巴赫故居門口。

今天門外停了不少黑轎車,好像是個大日子。

我還在張望,夏燦揚已拉住我的衣袖,拽我進花園,通過一縷清爽的冬日花香,紅磚小屋在植物叢中露出頭來。屋內人聲鼎沸,好像有活動。

屋裏的人群剛好出來了。一群金褐發人簇擁著一個黑發男。那黑發男應該是重大訪客,英國人輪番跟他握手,好似奉為上賓,態度親熱得不得了。

那些人沉浸在歡慶的氣氛中,完全沒注意到我們,直到黑發男一個側身,看見我,露出驚喜的神情。

“澍耘?”是梅堇岩。

我像個啞巴一樣,驚訝到連老板都忘了叫,身體乍熱乍寒,徹底錯亂。他怎麼會在這裏?

英國人見到我們認識,紛紛讓開了一個道。梅堇岩與我就像牛郎織女分立鵲橋兩側。他在眾目睽睽下走到我跟前,難得地沒有收斂笑容。

“英國給我獨家代理權。我們剛才已經簽約了。”也許是高興過度,他彷佛想伸手觸碰我的上臂,但是瞥見了夏燦揚拉住我袖子的手。

我緊急把手甩開。

“這位是?”梅堇岩的視線射到夏燦揚的臉。

就是這一刻,我的死期到了。

“老板。”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好遠的地方傳來,我的手硬邦邦地為兩人介紹。“這位是夏園的負責人夏燦揚——夏燦揚,這是我老板——老板,我的包包被搶了,是夏先生幫我付了後麵行程的費用。”

夏燦揚綻開大大的微笑,把我的行李箱鬆手一丟,向梅堇岩伸出手來。“很開心認識你,澍耘都不肯透漏她在哪裏上班,請問你是?”

“我是沁芳園的負責人,敝性梅。”梅堇岩麵色不改,不卑不亢,從西裝內裏遞上名片,與夏燦揚握手答禮。

梅堇岩乍見宿敵怎能如此泰然自若?或者,他怎能“裝得”如此泰然自若?他的翩翩風采,或者逼迫自己完美表現的本事,三年多下來,我還是感到驚訝,尤其是……我正穿著夏燦揚的外套,我的袖子才剛從夏燦揚手中抽回。

“沁芳園?你是梅大神?芳療龍頭梅大神?”夏燦揚徹底訝異了。梅堇岩的名頭畢竟響亮。

“那是別人開玩笑的。我沒有這麼叫過自己。”梅堇岩神情很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