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澍耘……”

啊,我頭好暈,眼睛睜不開。這是梅堇岩的聲音嗎?我們在哪裏?啊……我天旋地轉。

“澍耘……澍耘……”

這裏還是好凍人,我們還在森林裏吧?我強自睜開眼睛,眼前有張模模糊糊的臉,他手上有個光源,是手機手電筒吧?

我視線好不容易聚焦在那張臉上,是梅堇岩擔憂的臉。他立刻露出笑容,丟下手機,撲抱住我。

我呆住了。我到底醒來了沒?他是真的……撲抱住我?

他的手就在我背後,整片手掌貼上,不再是隻用指尖了。我徹底傻了,愣了,不知如何反應了。過了好一會,我才驚醒,抓住機會回抱他。他的背肌穠纖合度,精致得像骨瓷,讓我感覺像抱住全世界最優雅的藝術品……

“澍耘,妳終於醒了。”他放開了我,但仍握住我的雙臂。“我好怕妳遇到意外,妳果然遇到意外。我剛才一直想……一直想……萬一沒有妳……萬一沒有妳……”他的聲音好抖,我從來沒聽過他用這種聲音說話。

“對不起……”啊我好虛弱,說不完話。

“妳現在感覺怎樣?”

我摸上頭頂,一個包,好痛,我強忍著不叫出聲。他的毛呢外套已蓋在我身上。噢,他找了我好久了吧。

“暈……冷……”我昏眩中隻說得出氣音。

“妳是在黑暗中踩進河裏,然後跌倒了?”他扶我背靠一棵大樹坐起,旋開卡式爐,將爐火捧到我腳邊。“還好那邊是淺灘,不然……哎,我差點沒急去半條命。”

爐火照亮他的臉,是極度困擾的眉目。我實在是令他頭疼的員工吧。

“老板你不需要擔心,我有勞保啊,出事勞保局會賠。”

“不是那個問題。錢怎麼比得上妳的安全?妳是我……妳是我……生命中的……”他鬼打牆好片刻想不出那個字眼。

“夥伴?”我幫他說。

“不是。”

“貴人?”

“豈隻是貴人。”他破口而出,意識到自己說出什麼後,臉色忽然斂起。

氣氛有些局促。我連忙開玩笑說:“貴人上去沒什麼選項了吔,總不可能是愛人吧。”

他臉色一怔,口氣冰冷。“不要開這種玩笑。”

是了,我竟忘了他是不容褻瀆的仙。即使他才為我開啟心門,總還是有個界線。

我向後靠回大樹。

梅堇岩回複沉默,將卡式爐移到我腳邊,撿了些樹枝來燃燒,就地升起營火。

溫度稍不那麼難耐後,他執起我的雙足,幫我脫下鞋子。

意識到他在做什麼,令我臉孔大熱。梅堇岩幫我脫鞋……是梅堇岩吔。我下意識縮回腳,他將我的腳捧回去,繼續褪掉襪子。

他的手骨修長,動作細膩無雙,眼觀鼻,鼻觀心,像是執行茶道,而我的腳是史上最貴重的茶具。他脫我鞋襪到底要幹嘛?他該不會要……天哪,他幫我摩挲腳底,做起了歐式腳底按摩的起手式。

我渾身一震,猛抽回腳。

他溫柔卻堅定地將我的腳覆在手中,拉回爐火邊。“妳的腳趾已經變紫色了。”

對喲,我的腳趾隻剩微微的麻感,不處理恐怕會廢掉。那隻好伸腿任他處置了。

我把臉藏進兜帽,以免讓他看見我臉色暈紅。

沁芳園的經典療程手法,是梅堇岩出國學習而傳下的,可是我們沒有一個人能領受他的療程。他隻負責教,不負責做。甚至,當他教的時候,或許是為了避嫌,示範模特兒都用男的。

現在他竟然拉起我濕淋淋的褲腳,折到膝上,為我從腳底摩挲到膝蓋。我前世是修了什麼福?

他的手法溫柔細膩,並非刻意,那就是他的性格,如打太極,一撇一捺都講求哲學。手勁輕巧,卻能點點到位。該重的時候,他也並不客氣。

他的療程會比夏燦揚的高明嗎?我抱著這個疑問偷瞧他。他的表情柔和,宛如禪定,周身泛出光華,將我融進這股閑雅靜謐中。我瞬間忘了評判他的手法,忘了寒冷,忘了他是老板,忘了我們迷失在陰森林。

在他如同彈鋼琴般的藝術撫觸中,我徹底沉醉。有些時候我咬著唇以免舒服到呻吟出聲,有些時候我放鬆到幾乎睡著,但在那入眠瞬間,我某個腳底穴道就會突然被刺激一下,是他刻意喚醒我,因為天氣太冷,睡著會失溫。

他為我做了最後一個完美按壓,卡式爐的火轟然熄滅,我們再次墮入黑暗中。他連時間都拿捏完美。

他摸起手機,屏幕亮起,不料是回光返照,下一秒就宣告沒電了。柴火他剛才忙於按摩,並沒添加,隻剩少許餘燼。

我的四周全是漆黑,頓時有點害怕,扯住他的毛衣衣角,這才想起,他剛剛都沒有穿外套。

“喏。”我把毛呢外套塞還給他。

“妳褲管還濕,妳用。”他推回來的力道令我不容拒卻。“距離天亮還有十幾個小時,我們不能在這過夜,妳可以走路嗎?”

“應該可以。”

我聽到一陣鏗鏗鏘鏘的聲音,難為他四處奔走找我,還拎著那一袋鍋碗瓢盆。

“我不是你的貴人以上啦。”我噗哧發笑。“如果是的話,你哪裏還會記得要帶這些東西?”

“隻剩三件。”他的語氣非常平緩。

“什麼?”

“我丟到隻剩三件了,卡式爐、水、酒。就這三件用得上,其他全扔了。”

我木然無語,想象他在黑暗森林揮汗奔走,急到狂丟贅物的畫麵。

“對了,妳要不要喝酒暖身?”

漆黑中我感覺到一個硬物靠到腰際,摸到是白蘭地酒瓶。我就著瓶口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燒灼感從喉頭蔓延到胸中。

我遞還給他,聽見他也咕嘟兩口,看不清楚,他是就著我剛喝過的瓶口喝下的嗎?

“老板,對不起,我知道你平時煙酒不沾的。”我是真過意不去了。

“不要再叫我老板了。妳也不是員工。”他把酒瓶當啷放回袋中。“今晚慶祝我找回妳,妳當澍耘,我當堇岩。我平時的確不喝酒,我是怕我在半路凍暈,沒辦法帶妳回去。”

出現了。那個不偽裝的梅堇岩終於出現了。他終於褪下禮貌的驕飾,袒露出真實的情緒。我無法形容我的驚喜,好像吹出滿天彩色泡泡。

“堇岩。”我脫口而出。

“嗯。”他應答。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的名字就這樣懸在空中,讓風吹熄。

“澍耘。”他也叫我,後麵也是一片沉默。我感覺自己的名字如羽毛落地。

我們在黑暗中看不見彼此地看彼此,有種心照不宣的溫存感受。我試著朝他接近一步,踩到地下樹枝,啪嚓一聲,他辨音接過我的手臂,像是不確定該怎麼碰觸,最後選擇拉住我的袖子。

“這一次,我會抓緊妳,妳再也沒機會走失了。”

這話讓我莫名心跳。

我讓他拉著走,心情再也不同。他一向負責帶領我,在工作上,在芳療專業上,這卻是第一次真正讓他拉著袖子帶我走。

有酒暖身,他並不急,腳步穩定。酒精卻令我飄飄然,很想跳舞。

“所以貴人以上到底還有什麼?”我出聲才發現自己大舌頭了。

他的聲音慢了半拍才傳來。“我不知道。”

“好友?知己?”

“我那時候腦袋裏一直繞著一句話。”他的話音有點尷尬。“少了妳,我……好像少了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