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1 / 3)

中午,丈夫從縣城回來了。

妻子慌忙到廚房做飯,她隻顧低頭在盆裏揉麵,不知道丈夫悄然立在身邊,她猛一抬頭嚇得打個趔趄。妻子沒料到站在麵前的丈夫是那麼冷漠,他盯著妻子一言不發,那目光很毒,很陰,很冷。頓時,妻子感到吃驚,惶恐不安。剛才那顆火熱的心,一下子降到冰點。

丈夫的異常變化,妻子感到莫名其妙,她又低下頭默默地揉麵,隻是心裏像打鼓般的不能平靜。丈夫已經半年多沒回家了,妻子是天天盼,夜夜想,看到丈夫回來,心裏像喝了蜜一樣,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臉上漾開幸福的笑容。不料,丈夫那冷酷的表情,一下子使氣氛緊張起來,妻子的臉色也陰沉下來。

丈夫默默地從上衣兜裏摸出一張折疊成正方形的信紙,在手裏抖開放在鍋台上,然後,從褲兜裏掏出一個印色盒在手裏打開,他指著信紙的右下角說:“你在這個地方按個手印。”

妻子抬起頭驚愕地問:“這是幹啥?”

丈夫生硬地說:“按了再說。”他邊說邊伸手去抓妻子的胳膊,強行捏她的手指頭往印色盒裏摁。

妻子用力一甩胳膊,嘟囔著說:“你看這滿手是麵,咋按?啥當緊的事?這麼急?”妻子想到隻有賣房子、賣地、賣人按手押,這是幹啥哩?她瞟一眼信紙上的標題大字。她識字不多,還是從前侍候丈夫時,在書房裏丈夫教她一些常用字。她隻認出了“離婚”二字,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明白了丈夫是與她離婚呢。突然間,她像挨了一悶棍,懵了!渾身的血液往上湧,天哪!他怎麼翻臉無情?不要家裏的妻兒老小啦?妻子轉身到門口,在碗架上的瓦盆裏“嘩啦、嘩啦”洗兩下手,便“噌”地竄出門跑進廁所,那速度像射出去的箭一般快,那動作敏捷得像雜技演員一樣。她又從廁所裏翻牆逃回了娘家。

妻子十幾歲就到了婆家當童養媳,長大和丈夫完了婚。後來,丈夫上了大學,畢業後分配在縣城工作。妻子在家養育三個兒女,侍候公爹和婆婆,還要幹活掙工分。回想過去十幾年和丈夫一起相處,她總是愛著護著他讓著他,他也深深地愛著妻子,可從沒有見過他像今天這樣的目光。

那天晚上,妻子一夜沒睡,淚水止不住地流,枕頭被淚水浸濕了,眼睛哭腫了。心裏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感到十分沉重,從前曾經期盼著丈夫為自己帶來幸福,過上美好生活,不料,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像滅火劑一樣把心頭的希望之火澆滅了,她像坍了架,丟了魂,心灰意冷,萬念俱灰。她猜測著丈夫怎麼會突然變心?是因為身份的懸殊?還是因為他有了外遇?細想想自己和丈夫的差距確實越來越大,僅從穿戴上看就截然不同。那天,丈夫身穿灰色中山服,衣領扣著封緊扣,白襯衣露出白領邊,和褂子領口搭配在一起,顏色一灰一白,一明一暗,既明晰又雅致,胸兜上還掛著鋼筆,看上去文質彬彬,顯然是知識分子身份。妻子穿著丈夫從前的舊藍褂,又肥又大,肩膀上補著黑色補丁,看上去邋邋遢遢,顯然是農家良婦。其實,妻子比丈夫小三歲,但看上去要比丈夫大得多。

丈夫回城了,妻子從娘家回來,日子還像以往那樣日複一日地過著。突然有一天,妻子接到一封信。裏麵是一張通知單,上麵寫著她丈夫被打成“右派”關進縣監獄第五室。看看通知上的日期,妻子知道丈夫已經關起來三天了,心想丈夫肯定餓壞了吧!她心裏急得像著了火,真想大哭一場,恨不能馬上給丈夫送吃的去。妻子越想越犯愁,家裏是缺糧戶,大人小孩都吃不飽,以後丈夫的口糧隻能從家人的牙縫裏擠了,再難也得過這個關啊!翌日早上,她蒸好一鍋紅薯麵饅頭,給丈夫送去了。

妻子來到監獄,找到了丈夫。一個站在窗口外,一個站在窗口內,麵對麵貼得很近。妻子把籃子放在窗台上,慌忙抖開包在饅頭外麵的一層舊麻布,裏麵是裝著饅頭的布袋子,從中掏出一個黑饅頭遞給丈夫說:“餓壞了吧!給,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