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罩子(1 / 2)

皖南多竹海,日常器物也多為竹製,小到竹碗竹筷,大到竹櫃竹床,舉目之處皆是竹的族親。竹的柔韌使其具備了幾乎無所不能的可塑性,驚人的繁衍與生長速度又使其像聚寶盆裏的銀幣,有源源不斷之勢。

雞罩子也是竹製的,將冬天砍回來的毛竹剖成半寸見寬的篾條,剔去篾黃,留下篾青。篾黃是竹心的部分,質地較脆,易斷裂,製成器具是不耐用的,放入土灶燒鍋引火倒是絕好,一點就著。

取一根篾青片剖成三股細條,挽成一道直徑兩尺的篾箍。以篾箍為基礎,將其餘的篾青片或橫或斜或疏或密地編織其上,直到具有了“罩”的形象與功用。

雞罩子是用來罩雞的,是雞的囚籠,也是雞的保護傘。當然並不是所有的雞都要用罩子籠起,隻有那些剛出世的、稚嫩的、不具備自衛能力的雛雞才需要罩子的保護,將其與外界的危險隔離。這危險或來自天空——那俯衝下來的鷹爪,或來自某個角落裏吞著口水不懷好意的黃鼠狼。

春天,一個雨後初晴的日子,天氣驟然變暖,巢房裏死氣沉沉的蜜蜂被兜頭而至的油菜花香激活過來,迫不及待地傾巢而出,撲向田野。萬物在融和的春意裏漸次蘇醒,紛紛伸張肢體,開始殷勤而秘密地孕育起新一輪生命。

整個冬天無所事事的母雞們這時也相繼下蛋了,屋前屋後總能聽到它們的咯嗒聲,此起彼伏,像是痛苦又像是幸福的呼號。隻是沒過幾天,有兩隻母雞突然就焦躁起來,羽毛淩亂,不思飲食,霸著下蛋的窩又不肯下蛋,喉間的聲音也變得粗啞難聽——這是兩隻生理上有了孵蛋欲望的母雞,用奶奶的話來說,這兩隻母雞已變成“哺雞婆”了。

奶奶在兩隻“哺雞婆”裏選了一隻體格富態的,將之移居到閣樓上早已備好的“育兒房”裏。“育兒房”是一隻大竹筐,裏麵墊著幹稻草和舊棉毯,棉毯上臥著十幾隻精心挑選的蛋。

另一隻沒被選中的“哺雞婆”可就慘了,奶奶捉著它的翅膀拎到河裏,在冷水中嗆了幾個來回,謂之“醒雞”,回家後又被奶奶用一根紅布條縛了雙腿,拴在後院一塊大磚頭上,直到它發出的聲音表示已回心轉意,不再有孵蛋的欲念了,才得以鬆綁。

被選中的準雞媽媽日子並不舒坦,要在與雞群隔離的“育兒房”裏寂寞地臥上21天,除了排泄和進食,片刻也不能離開身下的雞蛋,進食的時間也不再像以往那樣隨心隨意,一天隻能吃一頓,並且是在雞罩子的囚禁裏進食——這是主人加了小心地防範,防其突生悔意,離蛋而去。奶奶估摸著準雞媽媽吃飽後就將雞罩子拿開,準雞媽媽徑直走到大竹筐跟前,極其小心地蹲上去,鋪開雙翅,將十幾隻雞蛋全部攬在腹下,嘴裏發出慈愛的咕咕聲,那腔調仿佛是對自己還未出世的孩子們說:放心吧,寶貝,我不會離開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