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生活在記憶中總彌散著甜蜜的溫馨。雖然那時也有紛爭,也有氣惱,因著時間的淘洗,都已淡淡地去了,唯有歡樂的部分,黃金一樣的留下來。這歡樂在當時無論有多輕,一經歲月的儲藏,再拿出來回味,便有了另一番的甘香醇厚。
記得兒時的中秋節,家裏總會備上兩個大月餅。月餅是芝麻冰糖餡的,外麵層層油酥的薄皮。我最愛吃那油酥的薄皮了,頭天便按捺不住地溜進房間,小心地拉開櫥門,輕輕揭下一片酥皮,不等細嚼,便被滿口的津液衝下喉嚨了,很想再揭一片,又怕吃得太多會被看出,隻好忍著吧。到外麵轉了一圈,又想再揭一片,再吃一丁點,不會看出來的。
可是半日後,就聽母親在房間裏大喊:“誰偷吃了?撒的滿地碎皮油印子。”我明明是揚頭吃的嘛,怎麼會撒到地板上了呢?
中秋節早晨,母親燒上一鍋開水,泡上大壺茶,我樂顛顛又膽怯怯地去拿月餅,用刀勻勻地切成八塊,我自認為少那麼點皮是不大看得出的,可哥哥仍是不省事地大叫:“月餅皮,月餅皮哪去了?”爸爸看了看我,笑道:“還不是叫大老鼠給偷吃了?”說罷,將手中一塊月餅上最後一層酥皮揭下來,遞給我。
那是多麼好的時光啊,一家人就著熱騰騰的茶,吃著芝麻香的月餅。
春天孵小雞時留下了一隻公雞,等的就是今天。吃罷月餅,我便跟在爸爸身後,急於想幫點什麼忙,哪怕是在大公雞尾巴上拔下幾根翎羽。其實大公雞尾巴上已不剩多少翎羽了——平時,已被我追著拔的差不多了。爸爸讓我幫他抓住雞腿,公雞的勁可不小,一會兒便從我手中掙脫跑掉,於是一家人又滿院子東撲西撲地抓雞,最後還是被哥哥抓住了。“公雞公雞莫做怪,你是人間一碗菜,公雞公雞莫怨我,留你過節吃什麼?”哥哥對著公雞憤怒的紅冠,口中念念有詞。
晚飯後,剛一抹油嘴,鄰家女孩就來找我出去玩。我抓了兩個橘子跟她往村中的大曬場跑去。曬場是村子的中心地,整個夏天的晚上,村中的小孩都聚集在這兒,追逐遊戲。我最喜歡的遊戲是扮古裝。將家中的枕巾偷偷拿出來,一隻袖口紮一條,甩來甩去,蘭花指翹得高高的,口中學那公子小姐的腔調“咿咿呀呀”瞎唱一氣。
“月亮姥姥,叫我寶寶,磨粉打糕,扯布絮襖……”我和鄰家女孩拍著手,對那圓融可親的月亮脆聲念著歌謠。
“月亮上有個人在砍一棵樹,砍到一半的時候,砍不動了,就坐下來歇氣,等他站起來再砍時,樹又長還原了,那個人又得從頭來砍,砍到一半時,又沒勁了,又要歇氣……所以,你看那樹總是歪歪的,總是不倒。”
鄰家女孩肚子裏有許多故事,都是她奶奶說給她的。“月亮上的那個人,為什麼不把樹砍完了再歇氣?”我問。“因為……他沒有吃飽飯呀,沒力氣。”“那麼,他幹嘛不吃飽了再砍樹呢?”“他啊,有個後娘,很惡的後娘,不給他吃飽……”我深深地將眼睛望進月亮裏,深深同情著那棵歪脖樹下彎腰弓背的砍樹人。“小敏——家來困覺啦。”_媽媽在家門口大聲喚著我。過了中秋,天氣漸涼,大人便不許孩子們在外麵瘋玩太久。夜也變得長了。在我稚嫩的夢境裏,不知是誰,又放進了更多對未來模糊又美好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