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無上的想象力(1 / 1)

那一天翻《看電影》雜誌,讀到蘇童、餘華等一幫人談電影的文章,就看到蘇童自稱最喜歡的電影是費裏尼的《羅馬風情畫》,於是怦然心動。我是有這張碟的,但自從買回來後就存放在櫥子裏麵,一直未看。在此之前,我看過費裏尼的《大路》、《卡比莉亞之夜》、《八部半》等,盡管對費裏尼的鏡頭感與奇思妙想有著相當深刻的印象,但仍是覺得那都是老片子了,畢竟是那個時代的產物,感覺上總隔了一層。所以,費裏尼的片子盡管買了不少,但大都閑置著,跟很多陌生而不朽的經典堆放在一塊。

於是,看了《羅馬風情畫》。真好,是那種你會不時發出驚歎的好。這部電影有著驚人而別致的想象力,有思想,更有奇思妙想如寶石一樣放著光芒。我甚至能夠感覺到電影就是費裏尼的一種表達方式,費裏尼就是想通過不確定意義的電影鏡頭來尋找那段捉摸不定的時光,過去和將來,以及時間打磨過的痕跡。這些東西肯定是沒有確切答案的,或者說,有,但不是可以用語言和言語所能闡釋的,也是人的大腦所無法明白和理解的。但用電影的表達方式,卻可以達到一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心領神會。

費裏尼的鏡頭感真好。他的鏡頭總是出人意料,但不得不說那是一種高妙無比的視野。他似乎什麼都不說,隻是在用鏡頭說話。似乎鏡頭也不是他操縱的,他隻是揣摸出一種力量,然後把它交給這種力量。他就那樣袖手旁觀,信馬由韁,就如同上帝一樣,一切都懶得去管。如果這個世界是他的作品,那似乎是他留下某種力量後便踅身而去,讓無數由此衍生的謎如星星一樣閃爍。

費裏尼的確是一個高人。我感覺到這個人似乎就是站立在時間和曆史的河流邊;或者說,他就像一個高妙無比的裁縫,隨意裁剪著時光的布料,拚湊著,織成一件件色彩斑斕的衣裳,然後光鮮地走在曠野上;或者是,隨意采擷時光之花瓣,然後撒起來,像一個頑劣的孩童,留下了一地的斑斕,以及清脆無比的笑聲。

在我看來,《羅馬風情畫》的每一個章節甚至每一個鏡頭都非常好。比如,劇場章節,雨中拍攝章節,妓院章節,還有教會裏的服裝表演章節,似乎每一處都可以讓人拍案叫絕。我感覺費裏尼甚至把片場搞得像馬戲團一樣熱鬧和諧謔。似乎電影就是費裏尼的馬戲團,而他就像一個小醜,在表麵的熱鬧中固守著自己內心的孤獨。費裏尼的電影是沒有明確時間界限的,人們就像涉足在記憶、夢境、肉欲以及情感的迷宮。在這個迷宮中,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誰,過去是怎樣的人,未來是怎樣的人。所有的夢交織在一起,無前,也無後,無小,也無大……我感歎的一點是,一個人怎麼可以有那麼多的奇思妙想呢?就像一個神秘的森林人,不知道任何法則,也沒有先入為主的鋪陳,就在那裏想啊想啊,按照他的想象力,那是可以把森林都翻個個兒,也能讓世界四腳朝天的。

誇張與變形並不是盲目的擴大,它的意義隻是在於集中地表現著一些特點。這些特點隻是本來,或者說,它的性質在更多的時間隱埋在裏麵,隻是將它們發掘出來堆積在一起。在我看來,費裏尼的鏡頭的起點是自己的心靈,而它的終點同樣也是自己的心靈。對於他來說,現實世界不再是唯一值得攝影機停留和關注的對象,而內心世界的奇譎詭秘、淵深狂亂,才是他所著力想窺探的。費裏尼說:“我拍的所有一切都是自傳,即使是描繪一個漁夫的生活,也是自傳。”費裏尼是有著一顆偉大心靈的。隻有有著偉大心靈的人,才會不屑說一個個(口羅口羅)唆唆的故事。故事本身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故事的意義以及散發著的光暈。在我的想像裏,費裏尼長著一雙碩大無比的翅膀,那是一對鳳凰的翅膀,有著這樣翅膀的人,肯定隻願意在空中飛翔,而不屑在地上走來走去。隻有在地上的雞才會嘮嘮叨叨地彼此講述: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費裏尼不是雞,他是鳳凰,他想給我們展示的就是他美麗的翅膀,那是人類至高無上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