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一篇文章 《音樂宛如神明》中談及以古典音樂家為題材的電影,言猶未盡。音樂不僅僅如神明,在更多的時候,還如靈魂,與人性糾葛纏綿在一起。有一部分電影,敘述的就是人性與音樂的關係,以音樂來透視人性的憂傷和悱惻,也透視這個世界的無常與暴戾。這樣的題材,就像一束月光照進人性的幽深之井,驀然回首,一切都在燈火闌珊處。
二戰來臨,一個德國猶太籍鋼琴家,在戰爭的魔爪下,像一隻孱弱的小動物一樣,逃難、躲避,尋找生存的縫隙,也遠離鋼琴。戰爭的殘暴以及人性的光輝完全暴露在觀眾麵前。印象至深的是兩個畫麵,一個畫麵是:鋼琴家守著一架鋼琴,卻不能作聲,他將手指懸在鍵盤上,盡情地彈奏著;另一個畫麵則是:鋼琴家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的膝蓋當成鋼琴鍵盤,修長的手指在膝蓋上歡快地舞動著——這是電影《鋼琴家》中的兩個鏡頭,在戰爭的巨獸麵前,音樂是那樣的細若遊絲,又是那樣的振聾發聵。
將人與音樂的關係用傳奇的意味反映出的,是《紅色小提琴》。這是一個關於小提琴的鬼魅的故事——17世紀的意大利,一個小提琴製造大師製作了平生最完美的一把提琴,他本打算將小提琴作為禮物送給將要出世的小兒子。悲劇發生,因為難產,他心愛的妻子安娜和腹中的孩子一同死去。噩耗傳來,小提琴大師痛不欲生,他把亡妻的鮮血塗在琴身上,從此,鬼魅的“紅色小提琴”誕生了……伴隨著這把神奇的小提琴,發生了無數奇怪的故事。這把小提琴既像天使,又像魔鬼,它飄忽不定如靈魂一樣遊蕩在這個世界上……在電影當中,還有一段關於中國“文革”的故事,1965年,這把紅色的小提琴來到了中國,當時,中國正是一片“紅海洋”。在紅色的蠱惑中,又有一段悲情和磨難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具有傳奇意味的音樂電影還有意大利大導演朱塞佩·多納托雷的《海上鋼琴師》。這是一部氣勢恢宏的音樂大片——1900是一個孤兒,自小,就生長在船上,從沒去過岸上。養父意外死去,1900無比悲傷,這時候,他聽到了一種聲音,仿佛從天外傳來,在那一刹那,他感到痛苦突然消失,內心仿佛找到歸宿——就這樣,1900愛上了音樂,愛上了一種神性的東西,也有了自己對於這個世界的獨特感悟。在1900看來,這個世界是虛幻的,它一點也不真實,尤其是陸地,猶如海市蜃樓。在他的眼中,陸地是一艘太大的船,一個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長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段蹩腳的音樂。正因如此,1900對於陸地懷有恐懼,仿佛魚一樣,不願意離開水。1900最快樂的時光,就是雙手遊走於琴鍵之上,神遊無限世界。在他眼中,隻有音樂才是無限的,而他就是喜歡無限。仿佛身邊的海鷗,翱翔於天宇之上。
音樂讓人飛翔,也同樣可以讓人沉淪。沉淪,指的是人性的沉潛。電影《閃亮》(又譯《鋼琴家》),就是一個羈絆與掙脫的過程——很小的時候,大衛就失去了自己的意誌,在偏執父親的壓製下,練起了鋼琴。當愛失去濕潤和溫情,變得霸道和強權的時候,其實已經變得蒼涼而幹枯了。從接觸到音樂的那天起,大衛就失去了人生的樂趣,音樂像魔鬼一樣控製了他,使他成為了奴隸。由於缺乏世俗的給養,大衛的人生變得蒼涼,他很少有喜怒哀樂,也遠離正常的情感和溫情,音樂將他推上了冰天雪地的山巔,卻撤去了上上下下的雲梯。最後,大衛終於戰勝了自我,他讓自己的雙腳回到了大地,而他的翅膀也變得更加強壯。這是一條真正的靈魂之路,大衛以一種逆向的方式,從一條歧路上,走上了通天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