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實踐是一個大學校(3 / 3)

七十二條與三十六條

十四條頒布之後,院黨組又決定結合科學院自身的特點,由杜潤生主持起草了《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研究所暫行條例》,即“七十二條”,於1961年9月15日頒發院屬各所。

七十二條的基本內容是針對各研究所的,涉及研究所的組織規則和管理製度,圍繞“出成果、出人才”開展工作。所務委員會討論和決定研究所的計劃、經費、機構及人員的安排等;而學術委員會則側重審定學科發展方向、鑒定成果、考核幹部及組織學術活動。所務委員會和學術委員會主要由科學家組成。條例規定了研究室的組織、任務以及研究室主任必須由中級以上科學工作者擔任;對於研究技術人員的條件、考核標準以及研究生的選拔、培養都有明確條文;條例特別指出所一級的黨組織是全所的領導核心,而研究所下屬各級黨組織,隻起保證監督作用。

1963年,院黨組決定起草一個中國科學院工作條例,核心問題是,在當時大的背景下,既要貫徹反修、防修的中央精神,學習石油部、解放軍的經驗,加強政治工作,又要維護貫徹十四條、七十二條以來的穩定局麵。條例起草工作還是由杜潤生主持。1964年年初,經院黨組擴大會議討論,4月4日頒發了《中國科學院工作條例(草案)》,即“三十六條”。

三十六條的主要內容是:

(1)確定對科學院的研究工作的分類,避免在理論聯係實際問題上的搖擺。杜潤生領導汪誌華、穀羽等對國外情況作了調查。當時,國外把科學研究分為“基礎研究”、“應用研究”和“實驗發展”三大類。以此為參照,他們結合本院的情況,認為科學院的科學研究工作應當分成四類:基礎研究、應用基礎研究、應用研究和推廣研究。應用基礎研究,是指應用目的性明確的基礎研究,可以在應用研究中做提高工作,也可以從基礎研究中發展應用,這正是科學院研究工作的特色。總結建院14年的經驗,規定了宏觀調控院內各類研究任務的比例關係。院屬各研究所可以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確定合適的比例。

(2)對科技人員某些思想認識問題堅持以正麵教育為主。不再把知識分子的整體看做是資產階級。在科技人員中培養先進典型,傳播先進經驗,幫助知識分子逐步向又紅又專的方向努力。

(3)製訂了考核、提拔、獎勵幹部的“多途徑、多標準”政策,以調動各級、各類人員的積極性。

工作就是學習

杜潤生就職於科學院後,除負責研究與製定有關政策措施外,還分工聯係數理化學部和編譯出版委員會的工作。他從步入新的工作領域開始,就確定自己遵循的理念“工作就是學習”,或者反過來——“學習就是工作”。他要求自己一定要放棄那種下車伊始就發號施令的壞作風。為了做到心中有數,取得發言權,對自己負責的每一個單位,都要做到先向科研人員學習,弄明白以下一些問題:一是每個研究所、研究室、課題組的研究方向是什麼,為什麼,怎麼搞,與國內外同行工作相比較,有何特色;二是隊伍的質量,課題主持人有沒有自己的想法,包括理論假想、研究路線、實驗流程等,要求對照國際文獻中報道過的同類成果,作出評價;三是條件保障,已有的設備、人員、經費和尚待補足的要求;四是人際關係,所內外,院內外,特別是黨群之間的關係。了解了這些之後,再選擇可能的幫助方式。

反右派鬥爭中,一切文化教育科研單位,都批判“外行不能領導內行”的言論。杜潤生也在這方麵講過一些話,但他進入實際工作崗位以後,就一直告誡自己和有關各所黨的幹部,“批判反對黨的領導,要明確黨是作為一個先進組織的實體是在總體上、政治上發揮作用的,沒有黨就形不成團結人民力量的核心,沒有這樣的核心,中國革命和建設就難以取得勝利。這並不意味黨的每一個成員,都具有先驗式的知識和才能,能夠百無一失地指揮一切,領導一切。黨員也是人,凡是人,都是在實踐中學習,學習中成長的。”

杜潤生分工聯係數理化學部,他除一般關注整個學部工作外,還著重抓了計算機、半導體、低溫物理、固體物理、高分子化學、煤化學、稀土元素、蛋白質結構與功能,運籌學等幾項研究。工作方法也是從學習入手,取得入門知識,把工作重點放在鼓勵士氣,克服眼前困難,實現迎頭趕上,避免直接幹涉。主要靠科技人員積極性,加上國家支持。涉及科學本身問題時,通過民主議事,求同存異,而目標則是紮紮實實地爭取盡快實現12年科學規劃的目標。

被難“文化大革命”,首當其衝

“文化大革命”剛開始,張勁夫等正在按照周總理的交代,讓杜潤生主持起草一個類似反右派時保護科學家的文件。周總理因為要出國訪問,就委托當時擔任中央文化革命小組組長的陳伯達過問一下。

1966年6月22日,陳伯達來到科學院,當他知道科學院應用地球物理所有人搶了檔案、占了通信機要室之後,即時口述“凡是搶檔案、占通信機要室的;凡是殺人放火的一律按反革命處置”。並嚴令科學院“要把丟了的權奪回來。”會後,張勁夫組織反擊,杜潤生讓《科學報》起草了社論,6月25日以號外發表。院領導照陳伯達的指示,把搶檔案的個別頭頭隔離審查。但在七天以後,陳伯達卻來到應用地球物理所,當著群眾的麵指責科學院領導:“誰叫你們抓人的?為什麼你們放著老右派杜潤生不鬥,去鬥群眾呢?”就這樣,杜潤生成為科學院黨組中第一個被打倒、也是第一個受到迫害的領導人。

杜潤生在中央農村工作部當秘書長的時候,陳伯達是中央農村工作部的副部長,他就因為工作上持不同意見而挨過陳的整。在農村工作方麵,他們兩個人曾有過幾次爭論。其中最大的一次爭論是,毛主席說,先有工業化後搞合作化,這不是規律。應該先奪取政權,改變所有製,然後才有生產力的大發展,這才是規律。還說,資本主義初期,有大量的手工業工廠,這種工廠沒有機器,沒有蒸汽機,沒有產業革命的機械,還是手工勞動。但是,它隻是改變了分工、把分工的方式改變了,生產力就一倍、兩倍的提高。難道我們農業上不可以先改變所有製,搞合作社,還靠手工勞動而隻是改變分工就帶動生產力的大發展?他這些話本來是批評劉少奇的,劉少奇是主張先發展供銷合作社,不急於改變所有製搞生產合作,先實現國家工業化,發展生產力,然後再大規模地搞農業生產合作社。毛劉之爭,實質上是是否要繼續新民主主義建設的爭論。

杜潤生在中央農村工作部,起草文件時向陳請教,陳對杜講了上邊的主張,杜表示過不同意見,認為工業方麵這麼幹可以理解,因為工業可以把勞動者和勞動對象都集中在一個房子裏邊,勞動管理好辦,農業上不行。農業是靠土地,土地分散在很大空間,不可能把太陽能集中在一塊土地上。農民分散勞動得靠自覺,不能靠監工監督,這是第一。第二,工業有各階段的半成品、成品,農業可不一樣,它是靠農民春天、夏天勞動,勞動成果在秋天產出。農業勞動有季節性,最後勞動的好壞表現在秋天收成好壞。而且,由於農業勞動的季節性,每個農民幾樣活兒都得學會,平整土地、播種、灌溉、鋤草、收割。因此,沒有流水作業式的分工。第三,受自然氣候的控製,農業要求就地決策,不誤農時。農民對土地有無親近感,差別很大。因此,農業過早地在手工勞動時期搞成集體,使土地疏遠農民,他們覺得是給別人幹,不是給自己幹,就沒有自覺性。農民沒了積極性,農業勞動是搞不好的。陳伯達聽了這番話,責備杜潤生說:“毛主席這個見解是對馬列主義的一個新發展。它的曆史意義在於我們中國自力更生發展我們的農業。不等什麼機器,不等工業化成功,不等外國的技術援助。”還說,“你這思想是背離自力更生的觀點的。”他還和一位同誌說:“我說話沒有人頂過,第一次碰到有人頂我。”1955年,陳又進一步批評杜右傾。毛主席也說他派了個馬克思到農村工作部,你們不用他,還要頂他。“文化大革命”開始,陳伯達先是支持劉少奇的意見派工作組的,他到科學院來讓嚴格處理應地所造反派奪權的事件,也是這種指導思想。毛主席回來反對劉少奇派工作隊“鎮壓”學生,陳就出爾反爾,翻臉不認賬,批評了院黨組,並趁機把杜潤生拋了出來作為批判對象。“文化大革命”展開大批判運動,杜潤生是科學院黨組中第一個被打倒的,在那個年代裏,被毛澤東指責為“小腳女人”的人,也絲毫沒有辯駁的權利。

杜潤生被停職檢查不久,張勁夫也被打倒了,造反派想從杜身上找張勁夫反黨的證據,認為張勁夫是從劉少奇那兒領了什麼“聖旨”回來執行,而杜是他的黑參謀。造反派逼杜交代,張勁夫從劉少奇那兒領到什麼指示?張勁夫怎麼給你傳達?為了逼杜交代出問題,造反派甚至整夜地輪流審問,不讓他睡覺。杜潤生堅持真理,頂住逼供,決不胡說。他先後經受了幾十場大小會的批鬥。那時,每月吃飯隻給他11元錢,也不準與家屬見麵。事後杜潤生自我解嘲地說:“不過也有好處,從此,我戒煙了!”

杜潤生在科學院可謂春風秋雨各十年。問他最大的遺憾和最大的希冀是什麼?他說他最大的遺憾是在反右派中,未能把保護政策擴充到更大範圍,傷害了一些不應該傷害的人。而“文化大革命”中,因為他本人的事,使科學院政策研究室的主任汪誌華,處長朱琴珊、吳明瑜等幾位好同誌受到牽連,遭到不應有的關押和批判,甚至殘酷迫害。徐簡、蘇世生、黎功德、應幼梅等,也都受到了冤屈。特別是汪誌華同誌是我們黨不可多得的理論政策型幹部,是人民的好兒子,可惜他受迫害致死,是我國科學事業的一個損失。至於“最大的希冀”,杜潤生說“是破除迷信,活躍理論思維,鑄造新的輝煌,使我們中華民族早日站立在世界科學的高峰之上!”

在紀念中國科學院建院45周年時,杜潤生撰文《在中國科學院的十年》,清楚地回憶了中國科學院1956~1966年這個時期幾件大事,說這都是在黨中央、國務院,院長、院黨組領導下進行的。當時,院黨組分配杜側重抓政策研究工作。他自我評價說,雖然在這幾件事情上用心較多,但限於個人知識能力,所作的貢獻微不足道。所以費點紙墨,把往事重提,無非為了一個目的:借鑒曆史,以利明察未來。曆史已經發生過的事情都會把它的影響投向未來。有些產生正麵影響,有些產生負麵影響。不論正麵反麵,我們可以從中學到有益的東西。

倡導中國農村經濟改革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給杜潤生徹底平了反。1979年調他出任國家農業委員會副主任。1983年任中共中央書記處農村政策研究室(後改為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主任,兼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主任,主要負責中國農村經濟改革和農村經濟發展的政策研究。他為倡導和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做了大量工作。1984年,黨中央決定成立中央財經領導小組,成員由國務院總理、副總理和國務委員組成,杜潤生同誌後來也被增補為成員。

杜潤生同誌他多次受中央委托,主持起草中共中央、國務院有關農村政策文件,特別是中共中央連續五年的“一號文件”的起草工作,為深化農村經濟改革,重建農業經營主體——家庭承包製,推進農村經濟的市場化進程,從理論和實踐上都作出了積極的貢獻。1996年6月9日離休。

杜潤生是第二屆全國政協委員,第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中共第十二次、第十三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並當選為中共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全國人大財經委員會委員,中共中央財經領導小組成員,中國農學會名譽會長,中國農業經濟學會理事長,中國合作經濟學會會長,中國國土經濟學研究會理事長,中國人民大學兼職教授,中國農業大學名譽教授。著有《中國農村經濟改革》、《中國農村的選擇》等著作,彙編有《杜潤生文集》。

杜潤生,如今已經是86歲的老人了,身體相當健康,頭腦相當清楚,思維還是那麼敏捷,每天上午堅持照常上班,找點事情,勤做不懈。他除堅持鍛煉身體之外,健康長壽的秘訣是他有一顆博大的包容心,有一種超乎常人的特別能忍耐的韌勁,以及鍥而不舍的學習態度。即使剛剛從幹校回來,在那破樓破房裏,仍搖著留聲機,學習“山西英語”……

他注重實踐,深入調查研究,一切從實際出發,具有一刻也不脫離實踐的頑強鬥誌,好像一位馬拉鬆運動員,越是接近終點,衝刺越是有力。古稀之年的他,坐在顛簸的軍用吉普車上,到全國各地農村調查,連跟著他的青壯年人都常常感到吃不消。他善於與反對自己意見的同誌共事,唯恐自己的判斷失於片麵,唯恐對人民有什麼不利。他那個善於思索的大腦,仍像一個時鍾,不分白天黑夜地滴答作響……

在這篇傳記就要收筆的時候,這裏錄下杜潤生的兩段話,這是他的信條,也是他的追求:“實踐是一個大學校。必須正確對待馬克思主義。應該承認,馬克思主義是方法,不是教條。我們不可被馬克思本本上的某些具體話語,和在一定條件下提出的具體結論所拘束。”

“政權影響力可大可小,可以是正麵的也可以是負麵的。最根本的一條,是民主製度能否適時而穩固地建立。缺乏民主製度,不僅會脫離群眾,也必然會腐化自己。因此,國家不能代替社會,人治不能代替法治,集中不能排斥民主。”

(摘自《中科院輝煌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