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眾神出了天宮在虛空裏飄來飄去四處遊玩。看到嶺噶上空愁雲四起,神靈們的坐騎,無論獅虎龍馬,掀掀鼻翼都聞到下界湧來哀怨悲苦的味道,有神就歎道:“有那麼多法子可以對付那些妖魔鬼怪,他們怎麼不懂得用上一個兩個?”
大神也歎氣,說:“原來我想,被妖魔逼急了,人會自己想出法子來,但他們想不出來。”在天庭,所有的神都有著具體的形象,唯有這個大神,就是那一切“果”的最後的“因”,沒有形象。大神隻是一片氣息,強弱隨意的一種氣息。天上的神都是有門派的,這個大神籠罩在一切門派之上。
“那就幫幫他們吧。”
“再等等。”大神說,“我總覺得他們不是想不出法子,而是他們不想法子。”
“他們為什麼不想……”
“不要打斷我,我以為他們不想法子是因為一心盼望我派手下去拯救他們。也許再等等,斷了這個念想,他們就會自己想法子了。”
“那就再等等?”
“等也是白等,但還是等等吧。”
他撥開一片雲霧,下界一個聖僧正在向焦慮的人眾宣示教法。這位高僧跋涉了幾千裏路,翻越了陡峭雪山,越過了湍急的河流,來到這魔障之區宣示教法。高僧說,那些妖魔都是從人內心釋放出來的,所以,人隻要清淨了自己的內心,那麼,這些妖魔也就消遁無蹤了。但是,老百姓怎麼會相信這樣的話呢?那麼凶厲的妖魔怎麼可能是從人內心裏跑到世上去的呢?人怎麼可能從內心裏頭釋放這麼厲害的妖魔來禍害自己呢?那些妖魔出現時,身後跟著黑色的旋風。人的內心哪裏會有那麼巨大的能量?於是,本來滿懷希望來聽高僧宣示鎮魔之法的眾人失望之極,紛紛轉身離去。
那位高僧也就隻好打道回府了。
眾神在天上看到了這種情景,他們說:“人要神把妖魔消滅在外麵。”
大神就說:“既然如此,隻好讓一個懂得鎮妖之法的人先去巡視一番再作區處吧。”
於是,就從那個高僧返回的國度,另一個有大法力的人出發了。前麵那個高僧不要法術,要內心的修持,所以,他一步一步翻越雪山來這個地方,差不多走了整整三年。但這個懂法術的蓮花生大師就不一樣了。他能在光線上有種種幻變。他能把水一樣的光取下一束,像樹枝一樣在手中揮舞。需要快速行動時,他能禦光飛翔。於是,轉瞬之間,他就來到了幾條巨大山脈環抱的雄壯高原。他發現自己喜歡這個地方的雄奇景觀。綿長山脈上起伏不絕的群峰像雄獅奔跑,穿插於高原中央的幾條大河清澈浩蕩,河流與山岡之間,湖泊星羅棋布,蔚藍靜謐,寶石一般閃閃發光。偏偏在這樣美麗的地方,人們卻生活得悲苦不堪。蓮花生大師仗著自己高超的法術,一路降妖除魔,在天神指示的嶺噶四水六崗間巡視了一番。他已經穿越了那麼多地方,卻還有更多寬廣的地方未曾抵達;他已經降伏了許多的妖魔,但好像隻是誘使了更多的妖魔來到世間,這自然讓他感到非常困倦。妖魔的數量與法力都遠遠超乎於他的想象。更讓人感到困倦的情形是,許多地方已經人魔不分了。初步聚集起來的兩三個部落就宣稱是一個國。這些大小不一的國,不是國王墮入了魔道,就是妖魔潛入宮中,成為權傾一時的王臣。大師可以與一個一個的魔鬥法作戰,卻沒有辦法與一個又一個的國作戰。好在,他隻是接受了巡視的使命,而不是要他將所有的妖魔消除幹淨,於是,他也就準備轉身複命去了。
這時,那些對於魔鬼的折磨早都逆來順受的老百姓都在傳說,上天要來拯救他們了。
好消息非但沒使人們高興起來,反倒惹出了一片悲怨之聲。有嘴不把門的老太婆甚至在嗚嗚哭泣的時候罵了起來:“該死的,他們把我們拋在腦後太久太久了!”
“你這樣是在罵誰?”
“我不罵我成為魔鬼士兵的丈夫,我罵忘記了人間苦難的天神!”
“天哪,積積嘴德吧,怎麼能對神如此不恭呢?”
“那他為什麼不來拯救我們!”
這一來,輪到那些譴責她的人怨從心起,大放悲聲。
妖魔們卻發出狂笑,大開人肉宴席,率先被吃掉的,就是那些傳說了謠言的多嘴多舌的家夥。因為犯了長舌之罪,在變成宴席上的佳肴前,他們都被剪去了舌頭,他們的鮮血盛在不同的器具裏,擺在祭台上,作為獻給許多邪神的供養。妖魔把一些人吃掉了,還有更多的人他們還來不及吃掉。這些還沒有被吃掉的人,沒有了舌頭,他們因為懊悔和痛苦而嗚嗚啼哭。哭聲掠過人們心頭,像一條黑色的悲傷河流。
不論是什麼樣的人,但凡被這樣的哭聲淹沒過一次,心頭剛剛冒出的希望立即就消失了。望望天空,除了一片片飄蕩不休的沒有根由的雲彩,就是那種幽深而又空洞的藍,可以使憂傷和絕望具有美感的藍。甚至出現了一種有著詩人氣質的人,想要歌唱這種藍。雖然他們不知道,到底是要歌唱天空的藍,還是歌唱心中的絕望。但一經歌唱,憂傷就變得可以忍受,絕望之中好像也沒有絕望。但是,妖魔不準歌唱。他們知道歌唱的力量,害怕這種動了真情的聲音會上達天庭。於是,他們憑空播撒出一連串煙霧一樣的咒語,那種看不見的灰色立即就彌漫到空氣中,鑽入人們的鼻腔與嗓子。吸入這種看不見的灰色的人都成了被詛咒的人。他們想歌唱,聲帶卻僵死了。他們的喉嚨裏隻能發出一種聲音,那就是逆來順受的綿羊那種在非常興奮時聽起來也顯得無助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