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把林衡賜趕回大學專心唸書以後,秦寧明顯的有些落寞,但這也是為他好,至少他不會因為要來陪伴而從課堂上早退。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秦寧倒頭大睡。她知道她晚晚的惡夢都讓林衡賜看在眼裏,為了讓他安心回到大學,這兩天的晚上,秦寧都是等到林衡賜睡後,她才睡下。
「終於可以好好地睡。」秦寧喃了一句,帶著微笑睡去。
秦寧實在太疲倦了,所以一動也不動地睡著,不知道她醒了的人還以為她還在昏迷。因為任何聲音都沒有讓她皺一下眉頭,包括這個男人走進病房,拉了椅子走在她的床邊憐愛地看著她,就隻是一聲不響地待著。男人心裏有太多的事情,那眼神中複雜的情緒,似乎承載著滿滿的苦,卻說不出。秦寧在這個時候皺了皺眉頭,稍微不安地動了動,男人的思緒立刻中止,他緊張地看著秦寧,見她又恢複平靜的睡相,這才鬆了一口氣。眼神中的複雜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屬於父親的慈愛。
可惜那慈愛沒能傳達到秦寧這裏,她又被捲入無止境的惡夢裏。
「等等我!等我啊!」秦寧望著漸行漸遠的姊姊、弟弟還有媽媽,邊跑邊叫著。他們始終沒有回過頭,秦寧見已經追不上他們了,停下腳步喘著氣,嘀咕著:「去哪裏啊?為什麼不帶我一起?」
背後突然傳來刺骨的冷笑聲,秦寧猛的回頭,沒有!一個人也沒有,那笑聲還在,秦寧聽得厭煩,大聲地罵:「誰在笑!不準笑!」那笑聲越發大聲,秦寧的叫罵根本沒有作用。
「不準笑──」聲嘶力竭地呐喊,秦寧跪倒在地,掩住耳朵,嘴裏喃著:「不準笑,不準笑……」
笑聲終於停止了,秦寧心力交瘁地不再開口叫罵,那把聲音彷彿在她身邊,很近地問:「你想知道為什麼你的家人不等你就走了嗎?想知道嗎?」
充滿誘惑的問題,秦寧環繞著望了四周圍,她失落地說:「知道了又如何?他們都已經走遠了……」
「他們當然走遠,他們早就想遠離你。」那聲音嘲笑著秦寧,她不服氣地反駁:「你胡說!他們是我的家人!又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想……」
秦寧醒了,徹底的,無奈地喃道:「他們已經不是我的家人了。」
「小寧,你還好吧?」一把陌生卻充滿關愛的聲音,秦育成見女兒被惡夢驚醒正想伸手為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秦寧下意識地閃過了這父親的手。秦育成突然僵住,苦笑著,那隻手握緊了他的痛怯生生地縮了回來。
「她還沒能接受我這個父親。」秦育成在心裏深深歎息。他的過錯真不該讓一個本該快快樂樂的少女如此為難……
※
我沒預料自己會閃躲,眼前這個爸爸,望著他那是相對無言,他的關心雖然真誠,可是對我卻過於陌生。我低著頭,不敢再看這個爸爸一眼,良久,他站起身,帶點滄桑的聲音,包容一切般地對我說:「我知道你還沒有辦法接受我,我……我原來也隻想乘你睡著時見見你,如果我給你帶來困擾了,我就等你考完試再出現。」
生死之間的那刻,我承認了他,承認他是我爸爸。
「為什麼現在就無法坦然地麵對他?」我的心開始揪絞著,在他要離開的那一秒前,我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厚實且粗糙,那是我從來沒碰觸過的──父親的手。還是不敢直視著他,我小聲地說:「給我一點時間,我不是不能接受你……」他打斷我的話,摸摸我的頭,欣慰地說:「嗯,我明白。你好好唸書,別的事讓我來想,你就不要想太多,知道嗎?」
我點頭,這才望了他的臉,這個爸爸十年前一定是個大帥哥,雖然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痕跡,他卻依然俊朗,而且我左看右看都不覺得他像是一個野蠻人或坐過牢出來後一臉茫然的人,他很幹淨,從頭到腳都給人整齊的感覺,眼神中的堅毅與篤定是來自一連串的生活考驗嗎?
「小寧,你怎麼了?這麼看爸爸?」他笑了,我從來沒遇過父親對我笑呢。搔搔頭之後,我扁著嘴說:「沒事。」然後聽著他的笑聲遠遠離去。
那背影消失在我視線範圍之後,我打從心底歎息,要接受一個人的疼愛會有多難?我要接受一個父親的愛,那是我等都沒等到的東西,珍惜都來不及,怎麼會不能接受他呢?
「我不能接受的……怕是自己的存在吧……」無奈地晃晃腦袋,哀聲歎氣一番後,瞌睡蟲又來犯,我抵不過它的征討,眼皮子一蓋,我又睡下。惡夢沒有放過我,它沒停止地纏著我,嚇醒的那一刻,麵對空蕩蕩,沒有其他顏色的病房,那是一種很沉悶的感覺。
我總覺得自己正在被擠壓,就像某次在夢裏,我一直在繁忙的市區裏被來來往往的人撞過來推過去,不是自己正在行走,我完全失去方向地被經過的人逼著移動。我茫然,我隻想著停下,卻一點法子都沒有。
夢,總是有它的意思。我想停,它卻逼著我走,這跟時間很像,時間總是在我希望它停的時候自顧自的走,而它從來都以規律的方式逼我走向每一個明天。或許,這個夢就是想告訴我:「你沒有不選擇的權利,所以你不能停,隻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