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萬新
昨天無意中聽一位朋友說:好像是齊鳳舞死了。我不信,說:不可能,怎麼我不知道?急忙打電話向另一位和我和齊鳳舞都熟的朋友詢問,得到確切的噩耗。據說老齊已經死去四五天,而且匆匆就下葬,一應朋輩統統沒被告知。
老齊!就在淒惻的寒風中,走得這樣悄無聲息。
忽然想起朔州的另一位作家鍾聲揚,也是2009年的嚴冬去世的,卻享盡死後的哀榮。不僅時逢天降大雪,而且舉辦了隆重的追掉會,朔州文藝界如同大廈傾覆般奔走相告。我也去了殯儀館,耳聞哀樂低回,黑帳高懸,氣氛肅穆。一時間悼念他的文章連篇累牘,本來我也想寫寫,可是看見有人哭得稀裏嘩啦,絕對讓所有文字黯然失色,所以也就擱筆。
鍾老和老齊都是朔州知名的作家,兩人相比,好像顯得一個重如泰山,一個輕如鴻毛,真是叫人感慨感傷。或許是鍾老的兒女顯貴?或許是老齊技不如人?或許是兩人根本沒有可比性,也不該拿來相比。
但不能否認,老齊也是朔州文學的先驅,曾經與鍾聲揚先生齊名呀。
老齊是改革開放後作為朔縣籍的作家第一個在山西文學界暫露頭角的,一篇小說《尖老頭冒尖》讓他聲名遐邇。記得我當時讀中學,同學們說起齊鳳舞來,非常崇羨,甚至聽說他外甥就在鄰班,也紛紛前去套套近乎,問知齊鳳舞又在創作《相思淚》,越發對他神往。在那個文學可以改變命運的年代,老齊就成了我勵誌的榜樣。以後我進城後,獨在文學道路上蹣跚,常往文聯去跑,認識了鍾聲揚,也和老齊慣熟了。那時候正月裏時興請客,我唯一可請的,不過是老齊、王平、曹俊他們。錢少不能全買好酒,除了一瓶黑壇的汾酒,其餘都便宜,老齊就把汾酒摟入懷著,貪婪說:“這瓶我包了。”大家都笑。
確實,老齊一生清貧。上世紀九十年代,我曾經跟著王平、老齊去北京參加《人民文學》筆會,三人在蘋果園的一家賓館同居一室,清早起來老齊滿臉苦澀,抱怨說:“左邊一個肥豬,右邊一個叫驢,鼾聲打得我一宿未睡。”他在校對自己的書稿,卻讓我代勞,我看得不認真,落下錯別字,他又歎氣:“唉,自己的孩子自己不愛惜,想讓別人愛惜麼?”晚間出去溜達,看見路邊的烤羊肉串不錯,老齊說:“老是你們請我,我也請你們一次。”讓我們盡管吃串。我年輕能吃,一口氣吃下四十串,老齊大驚失色,悄悄溜了——口袋裏的錢不夠。回去時,我跟老齊同行,身上也剩下一百元,決定留下壯膽,再不破開花銷,結果老齊在車站想喝一杯酸奶,我拒絕了。老齊事後跟王平說:“那個郭萬新,咱想喝杯酸奶也不給。”很幽默的笑料。
就是在那次回朔州的火車上,老齊少有地給我講起他多舛的命運,包括苦難的少年時代,其中最令人難忘的就是小小年紀就騎一輛破自行車翻山越嶺為人家畫圍牆。我沒有因為比他多一百元而低瞧了他,反而更尊重他,覺得他能夠不屈服命運的安排而成為一名可以說是成功的作家,非常不容易。當然,我不能否認命運的不公,也給老齊帶來性格以及思想的一種扭曲,以後他遇到諸多災難,嚴格說來與此有關。但在我心中,他是個樂觀的人,堅定的人,幽默的人。
晚年的老齊,身體不好。大約前年我去他家裏小坐,驀然看見他的頭發全白,臥床養病,說起還得供養女兒上大學,自己的生活條件不好,隻能依靠輔導幾個小孩學習數學貼補家用。不過,去年朔州作代會再見到他,他恢複了狀況,西裝圍巾,風度翩翩,而且麵色紅潤。大家握握手,調侃調侃,聽聽他獨具個性的爽朗笑聲。據說他又開始作畫,作品竟也受到追捧,行情還不差,我也為他高興。然而誰知道剛剛再過一年,他就匆匆死了,甚至,我們連去他靈前寄托一下哀思的機會都沒有。
古人說,物傷其類,兔死狐悲。老齊終歸是朔州文學的一位引路人,是我的前輩,朔州文學的道路上,最早留下的是他的腳印。雖然不能說我們的成績有過他的多少提攜,但畢竟我們是仰望著他的背影一路走過來,能夠走出多遠,誰也說不出來。老齊的離世,帶給我們的,不僅是悲哀,也是損失。
唉,人死不能複生。老齊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