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或許怪誕的觀念,認為霞光隻出現在傍晚的西山,而且是我老家的西山。我沒見過朝霞,而在沈陽的十幾年,亦未見過晚霞,或許這裏沒有西山、汙染重以及我住的樓層過矮。
晚霞是我童年的一部分。傍晚,我和夥伴們在炊煙以及母親們此起彼伏的喚兒聲中不挪屁股,坐在水文站於“文革”中頹圯的辦公室的屋頂上觀看西天。彩霞如山巒,如兵馬之陣,如花地,如萬匹綢緞晾曬處,如熔金之爐,氣象千變萬化,瑰麗澄明。我們默然無語,把晚霞看至灰藍湮滅。有人說,晚霞並不湮滅,在美國仍然亮麗。在“文革”中,此語已經反動。美國那麼壞,怎會有晚霞呢?說這話的大綹子臉已白了,我們發誓誰也不告發,算他沒說。而他以後彈玻璃球時,必然不敢玩賴。
觀霞最好是在山項,像我當年在烏蘭托克大隊拉羊糞時那樣。登上眾山之巔,左右金黃,落日如禪讓的老人,罩著滿身的輝煌慢慢隱退。我抱膝麵對西天而觀。太陽的每一次落山,雲霞都以無比繁複的禮節挽送,場麵鋪排,如在滄海之上。在山項觀霞,胸次漸開,在伸手可得的蒼茫中,一切都是你的,乃至點滴。
此時才知,最妙的景色在天上,天下並無可看之物。山川草木終因靜默而無法企及光與雲的變幻。此境又有禪意,佛法說“空”並不是“無”,恰似天庭圖畫。天上原本一無所有,但我們卻見氣象萬千。因此,空中之有乃妙有,非無。然而這話扯遠了。
昨天我見到了晚霞,在市府廣場的草地上方,那裏的樓群退讓躲閃,露出一塊曠遠的天空,讓行人看到了霞舞。當時我陪女兒從二經街補課回來。我對孩子說,你看。她眺望一眼,複埋頭騎車,大概還想著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