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胳膊好可憐,明明已經傷痕累累不堪摧折,主人還要亂逞強害得它們斷掉,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當然“真愛至上”的努達海雖然痛不欲生,也不會怪責他的月牙兒。他隻會想這是被雁姬連累的,倘若她沒有心狠手手辣地將他的至愛關押起來,如此慘烈的事又怎麼會發生?
這樣一想,努達海對雁姬的恨便又深了一層。他好恨當初看錯了人,竟想不到雁姬是這麼陰險的小人。他想,你不仁我不義,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明刀明槍我也不怕,我要當眾揭露你的惡行,這樣更好。於是他便叫住大驚失色的阿山,叮囑他先不要去找郎中。
這時最好窗外有一個路過的,肯花些時間停下來耐心地聽一聽,就會發現,這個人的嘴臉有多麼精彩。嘴上說得義正辭嚴,光明正大,商量詭計之時卻是一臉猥瑣,做賊心虛。
努達海的耳語很輕,講話又露風,所以即使是阿山很努力地貼近,也要他說好幾遍才能聽懂。隨著片片細語,阿山雖然保持沉默,內心卻充滿了震驚。他不由自主拿詫異的眼神偷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努達海說得入神,口沫橫飛,沒有留神那隨侍多年的侍從曾經崇敬仰視的目光發生多麼巨大的變化,大概他也不在乎。
他很投入地對阿山說,他又改變主意了。他想,既然要明目張膽地對付雁姬,光靠阿山是絕對不夠的,必須要雙管齊下。在這府中,唯一能壓製這個女人的唯有老夫人,但是現在臥病在床,雁姬不會輕易放她過來。要想見到她,唯有這個法子,方才有效。
是什麼法子呢?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努達海指揮阿山去弄點藥來,摻在雁姬送給他的湯藥中,到時上吐下瀉也好,高燒不退也好,總之讓他有借口鬧起來,把消息傳出去。老夫人總有醒著的時候,隻要她知道了,一定會來看望,雁姬就算想攔也攔不住,到那時,他當然就規規矩矩,認認真真地求額娘給他還有新月做主,這件事就妥了。
這個計策是十分有效的,隻要它得以行使。努達海一邊幻想著,一邊陷入興奮中不可自拔。他仿佛立刻就看到新月站在他的麵前,那娉婷多姿的樣子是任何女人都無法比擬的。她的身材,嬌嬈得像柳枝般地搖擺,她的氣息,像撲麵的春風,深深地感染著他,牽動著他的心瓣。沒有她,即便是活著,也比死了還痛苦。在失去訊息的這幾個晝夜,他的身上就好像有萬千的刀齒在磨,在鋸,很痛,很難熬,但是,隻要他的月牙兒出現,在床前輕喚一聲,柔軟的望他一眼,這些痛苦馬上就會被拋到九霄雲外。她是他的魂魄,他的一切,沒有她,他就會活不下去了,萬萬活不下去。
阿山看著努達海一臉癡迷陶醉眼神放空流口水的樣子,確信他是瘋了,於是剛才講的那些,可以當作胡說八道,可以原諒。雙手既斷,不能延誤,他要立刻去找人來救。努達海卻還在得意忘形之中,居然要抬手拉扯,挽留和提醒阿山,喂,你還沒答應,要對我下藥呢!
這一痛撕心裂肺,努達海這才醒悟他的手不成了。熱鬧的不僅於此,可巧驥遠正從門外窗邊走過,之前的那些他雖然很想,但都不曾聽清。唯有這一句,努達海因為太痛,連聲音都扭曲,特別得像打進人心裏,字字入耳。驥遠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呀,嚇得他馬上衝進來,抓住了老爹的胳膊,使勁往身前帶,以示激動:“阿瑪,你說什麼,誰要對你下藥!?”
驥遠,好孩子,你把你老爹的兩隻手徹底抓殘了,哦也!
這不能怪阿山,他絕沒有想到驥遠會趁他要離開之時的空當衝進來,更沒有想到他會去抓人。於是“哢嚓”一聲之後,他和努達海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慌得連話都顧不得說馬上奔走,去叫人來。
第一次折斷,拿夾板和骨傷藥治一治,隻要耐心調養,老實聽話,兩三個月後就能痊愈。這第二次被個大小夥子使勁抓,那等於是二度的暴力摧殘,以後這雙手能用筷子吃飯就謝天謝地吧,要再拿軍刀上戰場那是休想,除非神跡降臨。
於是,努達海感到,他簡直恨死了雁姬。他覺得這一切都是雁姬造成的,沒有她,哪有這麼多的波折。就連突然出現的驥遠,也說不準會是她派的奸細,故意來阻礙謀害,因為驥遠“曾經”喜歡過新月,所以他嫉妒,一定是這樣。
努達海堅持不相信在當前的時空,他的月牙兒還沒有出現,也還沒有廣為人知,更加不可能走進驥遠的心裏。
於是固執己見的他無形中將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一層,按現在的話說,是妄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