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蒹葭蒼蒼
1.
槐樹街12號,是一家古舊的薑餅店,店裏有四個人,奶奶,兩個哥哥大薑和小薑,我。薑餅店世代相傳,生意興隆,靠的是一種叫薑餅小人的酥餅,據說製作薑餅小人有一個秘方,每代單傳男丁,像皇位一樣。至於是傳給大薑還是小薑,槐樹街的老人們說,那要看他們的造化!我是奶奶抱來的,據說是當孫媳婦兒養的,至於是嫁給大薑還是小薑,老人們說,那要看薑麗麗的造化!
這對父母早逝的雙胞胎兄弟,除了輪廓有幾分相似,其他都迥然不同。大薑機靈帥氣能說會道討人喜歡,而小薑憨厚寡言笨嘴拙舌隻知埋頭做事,兩人從小學到高中,都在一個班上讀書,大薑第一,小薑倒數第一。
人人都喜歡大薑,我也是。
下雨天,大薑在奶奶的命令下背我去上學,一走出槐樹街,他就立刻將我放下,小薑便走過來一言不發蹲在我麵前,我卻很不願領情。同學們若是嚷嚷薑麗麗是大薑的媳婦兒,我會臉紅心跳暗暗歡喜,而他們若是吼薑麗麗是小薑的媳婦兒,我隻能委屈得直哭。
後院的薑花緊緊抱成一團又緩緩綻放,像我14歲的身體,這年,我確定,我愛大薑。他的聲音,氣味,脖子裏的汗珠子,令我心裏潮濕一片。而17歲的他所愛的,是他自行車後座上穿花裙的姑娘。
我漸漸忽略了小薑,雖然他對我越好越好,給我買小烏龜養,給我采薑花,給我買書看。做一切他都默默地,像一顆悶聲不響伸展著枝椏的樹。
2.
小城不斷變化,我們也匆忙長大。到我上大學時,槐樹街已是寸土寸金。很多想收購薑餅店和薑餅小人秘方。奶奶召集我們商量。大薑說了很多理由積極讚成。小薑卻說,你要是不想賣,我就一直陪著你,哪兒也不去。最後,奶奶說,除非我死,這店就得矗在這兒。她還說,等她死了,餅店兄弟二人各占一半,秘方留給我。
那時,小薑在小城念職業學校,薑花盛開的月份,他會抱著薑花趕了火車到學校看我。同學們都知道那個愣頭愣腦的男生是我哥。我為大薑考上了他所在城市的大學,卻半年難得一見,因為他的自行車後座上胳膊上,沒有為我留位置。
但大薑突然出現在我的學校,他清朗帥氣,氣質昭昭,他對我的室友說,我是麗麗的男朋友。18歲的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一擊即中。
薑麗麗跟大薑好了。老人們都說大薑是衝著秘方來的,而我隻是昏了頭腦。奶奶也勸我,眼界放開一點!好男人你見過幾個了?小薑隻是沉默著看著我,滿眼憂慮。但我愛大薑,用秘方換愛情,有何不值?這抵擋過一切的忠言和流言。我不顧一切,縱身投入。
大薑在這繁華的大城市工作,工作薪水都不錯,我已決意跟他一起,結婚生子終老。誰都沒有提起秘方,但我心裏也清楚流言不是空穴來風,我隻好自欺地希望,奶奶能一直活著,那麼流言就不會被證實,大薑的愛就不會停止,我會蒙昧地幸福一生。
3.
不過都是妄想。
我剛剛畢業,還沒來得及搬去和我的愛情同居,奶奶就病了。臨終前她交代遺囑,薑餅店,你們三人均分,秘方……也許,不算什麼秘方,硬說有的話,那就是……她張了張嘴,但再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薑餅小人的神秘色彩消失了,排隊買薑餅小人的人群也消失了,大薑對我的甜蜜熱愛也消失了,他整天走來走去,翻箱倒櫃,煩躁不安。而我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一樣,猛地癱軟下來。
隻有小薑,他沉默不語地擔起了奶奶的責任,買麵和麵烤餅整理櫃台,薑餅小人賣不掉,他就端去送給鄰居。他仍然不忘每天為我采薑花。大薑終於忍不住了,他說,既然如此,何必硬撐?店賣了大家分了吧!我要開創自己的事業,要啟動資金,本指望賣掉秘方的,可現在……
小薑挺直身體,語氣是從沒有過的堅定強悍,不行,這房子,這薑餅,這院子裏的薑花,都要留著!
大薑摟過我,這樣吧,投票決定。他在我耳邊低語,我也是為我們的未來著想,我們的股份加起來足夠自己開公司了!留在這小城有什麼出息?
小薑望著我,眼裏的心疼風起雲湧,他慢慢別過臉去。
我說,必須留住薑餅店,這是小薑唯一的希望。大薑,你想回大城市,我們一起去,好好生活這並不難。
最後,餅店留住了,大薑得到奶奶所有存款,並繼續享有薑餅店三分之一的股份。然後他偷偷走掉了,根本不打算帶上我。他走後第三天我才想起,我的行李還在他的地板上,我現在趕過去也許還來得及打開。可我還沒來得及趕去火車站,快遞公司已經把行李送到了薑餅店。
小薑采了薑花進來,他說,別再委屈自己,隻要你不嫌棄我,我就一直在你身邊。他站我麵前,已經是一個氣息凜冽的男人了。
4.
我留在了餅店,也許是因為薑餅,也許是因為薑花,也許是因為我無處可去。我跟小薑一起買麵,和麵,烤餅。但我們還是烤不出奶奶的薑餅小人的味道來,生意一直冷冷清清。而院子裏的薑花,卻比往年開得都繁盛,路過的人都驚訝,你們家種了什麼花啊,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