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采薇把飯盒放在他桌上，拍拍手，打了個酸奶味飽嗝：“喏，還剩一點八寶粥，吃完可別忘了把飯盒帶回去喲，親！”
墨謹誠捧著熟悉的飯盒，一氣喝光熟悉的八寶粥，瞪著一臉滿足的葉采薇，欲哭無淚。
葉采薇狠狠想，既然你不喜歡我，我也不能讓你感覺出我喜歡你！
如是這般，兩人的鬥智鬥勇便如火如荼地演繹了下去。
4、
按照自然規律，如火如荼到一定程度必然會發生轉折，這個轉折，發生在高二，冬天。
學校百年校慶，開幕式前有隆重的升旗儀式，要選一名升旗手，和四名護旗手。葉采薇並沒有去報名，但是，大廣播裏分明在呼喚著她的名字。她走到團委辦公室，看到了墨謹誠和另外三人。
團委書記說：“墨謹誠為升旗手，你們四人為護旗手，另外，葉采薇，你是新人，要加強訓練！”
茫然一片之後，葉采薇頓悟了，肯定是墨謹誠“出賣”了她！有意要她出醜！墨謹誠和其他三人，一直是學校的旗手，動作姿勢步態什麼的，早就很熟練了！而自己是千真萬確的新人哪！
她皺眉，氣呼呼地：“我要退出。”
不等團委書記示意，墨謹誠揚眉一笑：“不行，今天起，每天下午放學後訓練一小時，練完才準吃晚飯。”
葉采薇無奈。
每天的集體訓練後，葉采薇都要被墨謹誠留下來補訓二十分鍾。她雖然嘴裏嘟嘟囔囔很不滿，但內心卻暗暗歡喜。而且，她能明顯地感覺出，集體訓練時，墨謹誠對她嚴肅苛刻一本正經，當他隻為她一個人補訓時，他溫和，風趣，極具耐心。
她努力積極地訓練，由此，進步神速。
最後一次訓練那天，是霜降。曆書上寫著：鴻雁來賓，雀入大水為蛤，菊有黃華。
田徑場一側的林蔭下，又是葉采薇的補訓時間。她跟在墨謹誠身邊，齊步走，正步走，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墨謹誠說：“我跑到前麵去，看著你走，今天應該OK了！”
他跑到前麵，抱著雙臂，斜倚著一棵據說是建校初期種下的桂花樹，花滿枝椏，暗香浮動。
不遠處是籃球場，一群低年級男孩在打球，沸騰歡樂。
葉采薇調整好呼吸，齊步走，正步走，昂首挺胸，意氣風發，忽然，一陣風起，滿樹桂花輕輕灑落，像細雪紛飛。雪中少年眉目如畫，笑容清冽。她像是不由自主，一步步向他走去。走到樹下，她停駐，展開手臂，笑：“怎麼樣？OK了嗎？”
墨謹誠的雙瞳脈脈有光輝流轉，他輕輕咽了咽口水，臉色緋紅，他似乎沒聽到葉采薇剛才問他的話，他不由自主隻想說：“我喜歡你。”
她原本心無旁騖，卻被他的神情瞬瞬間震懾。
幾朵桂花灑落在她的發際，鼻尖，微癢，清香，她很想說：“其實，我喜歡的人是你。”
忽然，橙色的籃球從空中劃了一條弧線，跳落在他們中間，氣氛，節奏，靈犀，驀然被打斷。
墨謹誠懊惱地飛起一腳，將球踢了過去。
那些重要的話，湧出胸膛，落到唇邊，卻被風輕輕吹散。彼此，都不曾聽見。這是第一次。
5、
雖然相互表白未遂，但是，那個黃昏過後，墨謹誠和葉采薇卻默契地放棄了鬥智鬥勇，開始繁衍出一些溫暖細節。
高二，班級重組，葉采薇依然和墨謹誠同班，隻是他坐到她的斜前方去了。她不能再從玻璃窗裏看他的影子，他卻開始從裏麵偷看她的樣子。
午休，整個教室安靜得像一塊橡皮，葉采薇全神貫注地看著高木直子的繪本《一個人的第一次》，正看到直子描繪第一次送男生巧克力的場景，一個從她身邊路過的女孩，突然俯下身，輕聲說：“葉采薇，墨班長在看你哎！”
她抬頭，果然碰觸到他熠熠的目光，他慌忙閃躲，她也把頭埋進書頁裏。
語文課，教學樓後的小巷傳來一串叫賣聲，“糖葫蘆喲！”“又香又甜糖葫蘆！”“冰糖葫蘆串兒喲！”抑揚頓挫好似民歌。葉采薇很久沒吃過糖葫蘆了，叫賣聲喚醒了她味蕾裏酸酸甜甜的記憶。墨謹誠忽然站起來，對語文老師說：“我出去一下。”老師點頭默許，他快步走了出去。
課間操的時候，葉采薇看到他回來，跑到教室外，隔著窗戶把一隻紙袋放在她桌上。做完操她跑回教室，打開紙袋，裏麵竟是兩串晶瑩的糖葫蘆！
還有那一天，小暑，曆書上寫著：小暑，溫風至，蟋蟀居辟，鷹乃學習。
葉采薇在物理考試裏考出了前所未有的低分。她已經很難受了，但正值更年期的物理女老師卻決定讓她更難受一點，她把葉采薇喚去辦公室狠批，直至她聲淚俱下。最後，老師仍意猶未盡：“放學後到我辦公室來，重做一遍這次的卷子。”
放學後，葉采薇孤零零坐在老師的辦公室裏，紅腫著眼睛望著密密麻麻似曾相似的題目，頭頂上電扇呼啦啦轉動，風吹得她的眼睛生疼。
窗戶被推開，墨謹誠喊她：“喂，葉采薇。”
他的聲音帶著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沙啞，以及他特有的溫柔。
葉采薇都不敢正視他。
他遞過來一張卷子，說：“這是這次考試我的卷子，你抄上去就好了。”
他的卷子接近滿分，葉采薇不敢全抄，隻抄了估計及格的分數。
老師沒有履行“一個小時候我回來收卷子”的威脅，接著她更悲傷地發現，辦公室的門從外麵上鎖了。她慌得使勁砸門的時候，墨謹誠的又出現在窗台旁：“怎麼回事？”他問。
她又驚又喜：“你居然還在？我被鎖在裏麵了！”
“沒事兒！”墨謹誠笑吟吟地，雙手用力一撐，跳上窗台，再落在地上。他用同樣的方法將葉采薇救了出去。
然後，他們並排騎著單車，走在夏天黃昏的回家路上。
他們在一個長著香樟樹的路口分別。
這一路，他們都很緘默。
是這樣的，當少年的心裏盈滿忐忑的歡喜，他們往往會說不出話來。他們隻願靜謐地享受這一路純美時光。
他們同時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葉采薇走了一段又轉身過來，她看著轉墨謹誠消失在夕陽的另一頭。她清楚，她沒有病，家長和醫生認為的心律不齊和輕度自閉，不過隻是她的偽裝，她想以這樣的姿態來逃避充滿矛盾的灰蒙青春期。
但他出現了，像一抹陽光，將那片灰蒙照亮。
他是如此重要。
無論如何，她要抓住機會，告訴他。
6、
高三，臨高考不足100天，為了緩解複習的緊張，班裏組織了春遊。那天是春分，曆書上寫著：春分，桃始華，倉庚鳴，鷹化為鳩。
到了目的地，同學們分成幾個組，有的在溪中央劃船，有的在溪邊摸螃蟹。而葉采薇和同伴挽起褲管在溪水裏撿鵝卵石。
劃船的同學忽然唱起了歌。
她不禁直起身子抬頭望。唱歌的正是墨謹誠。他立在船頭，迎風歌唱，他挺著胸脯，姿態翩躚。春日陽光暖暖地籠罩著他的臉龐，熠熠生輝。
他的歌聲清澈激蕩，像是從雲端流淌下來，令她的心輕輕顫抖。她從未聽過他唱歌，也從未聽過這樣一支歌。
臨近中午，各小組都開始準備午飯。
葉采薇和同伴在山坡上挖野菜。芨芨草，折耳根，野豌豆，都是早春翠嫩的野草。她隻顧埋頭找野菜，不料卻和同伴走散，等她四下張望，隻看到山腳的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