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會把想念帶給他(1 / 3)

文、蒹葭蒼蒼

1、

若桐生活在山城,山城依山而建,曲曲折折的台階是山城常見的風景。

這個八月,百花街12號庭院裏的台階被太陽曬得滾燙。

若桐聽到有人按門鈴,她拉開門,滾燙的台階上站著一個少年,他高高瘦瘦,皮膚黝黑,他戴著墨鏡,穿著白色T恤,背包上挎著一隻蜻蜓風箏。

她問少年:“你找誰?”

少年取下墨鏡,她從他琥珀色的眸子裏看到自己:果綠背心,純白熱褲,頭上戴一頂白色貝雷帽。她有點窘,他一定注意到了,她的帽簷下沒有頭發。

“你好,我找梁若桐,請問她是住這兒嗎?”

若桐看看風箏,隱隱猜到他是誰,她小心地問:“你是?”

“我叫張澤樹,從南方來。”

若桐的心狠狠一顫,緊張忐忑焦慮興奮一起湧上心頭。她的大腦飛速思考,不多時便做出決定。她客氣地笑起來:“哇,那麼遠來呀,若桐不在家,她和我姨媽旅遊去啦。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也沒太重要的事,就是看看她,說好了要陪她放風箏的。”他眼裏的光彩黯淡下去,烈日炙烤著他滿臉的失望。

“太陽這麼大,你先進來吧。”若桐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張澤樹點點頭,側身進來。

若桐倒冰水給他衝橙汁。她當然知道他來做什麼,隻是她不敢相信,他真的背著風箏跨越兩千公裏來履行約定。

在剃了光頭的那個晚上,她清楚自己這副模樣沒法見他了。她上微博找他,想取消約定,可他沒出現,此後也一直消失。沒想到,他卻來到山城,給了她這麼大一個驚喜。可自己這模樣,若承認是若桐,隻會給他驚嚇。

他們是微博上的朋友,然而微博上的梁若桐並不真實,她也從未想到會因此認識一個叫張澤樹的南方少年。

張澤樹喜歡的是微博上的那個若桐。她很心虛,即使沒有經曆那個暗黑的星期五,她還有一頭稠密烏黑的長發,她也會心虛。

張澤樹一口氣喝完橙汁,問:“梁若桐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呢,我姨媽隻說這邊降溫了她們就會回來,最遲在開學之前吧。”她心想,就算你要等,也等不了那麼久吧?離開學還有大半個月呢。

“那你是……”他問。

“我是若桐的表妹,熹彤。朱熹的熹,紅彤彤的彤,若桐是梧桐的桐,”她從未蓄意欺騙他,可現在她無路可退,隻能用一個謊言,掩飾另一個謊言。她鄙視自己,卻又慶幸,她沒給他看過自己的照片。

“謝謝你,熹彤,我這個不速之客還是走吧。”他倒笑得燦爛。

若桐很想挽留他,想再看看他,想跟他說說話,想跟他去放風箏,可她有什麼理由?對熹彤來說,他不過是陌生人。而真正的熹彤,此時正在海灘上撿貝殼吧。

2、

張澤樹戴上墨鏡,沿著滾燙的台階走到街道上。

若桐拿起傘,鎖上門,沿著滾燙的台階走下去。街是老街,方磚鋪地,也火辣滾燙。

若桐撐開傘,傘很好用,既可以遮太陽,又可以在跟蹤的時候替自己打掩護。他們走過一麵鋪滿爬山虎的牆,又走過一片瀑布樣的綠藤,又走過一家茶鋪,一家蔬菜店,一隻被剃了毛的貴賓犬趴在門口吐舌頭。

他走到街口。街口有棵古榕樹,榕樹後是一家老旅館。張澤樹走進了老旅館。若桐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出來,心裏一陣竊喜。

傍晚,熱浪不再灼人。若桐買了兩個大番茄,她打算去古榕樹下徘徊,假裝買菜與張澤樹偶遇。

張澤樹正站在古榕樹下,望著她的方向。

她的心咚咚跳,他卻笑得坦然:“我想吃火鍋,可我看了看,街邊那些吃火鍋的,至少也是兩個人,我害怕一個人去吃會被鄙視,你能幫我這個忙嗎?”

“吃火鍋?樂意之至。”若桐笑起來,“這附近就有家,味道很讚,也不貴。”

火鍋店在橫街對麵,桌椅都擺在街邊,因為生意太好,上菜很慢。張澤樹看著若桐的番茄:“能吃嗎?”若桐點點頭。

張澤樹拿過一個番茄,用紙巾仔細擦拭,若桐心想,至於嗎?不就是吃個番茄嘛。

張澤樹卻將擦幹淨的番茄遞給若桐,自己又拿起另一個,在T恤上擦了一下吃起來。

火鍋滾燙,若桐戴著帽子更是悶熱無比,她恨透了這頂帽子。

“我很冒昧……”張澤樹忽然問,“你的頭發……”若桐的心一縮。

其實她不必緊張,因為對他來說,沒有頭發的人是熹彤,但她的心還是微微刺痛。

一股力量慫恿著她,她說:“有個男生送了我一個水果手機,說是提前給我的生日禮物,然後他到處說我是她女朋友,還當著同學拉我的手。我不喜歡他,就想還給他,可手機不見了。男生說我是騙子,他找人把我堵在學校倉庫,把我的頭發剪得亂七八糟,那樣的頭發不能見人,我隻好剃了光頭。”

若桐艱難地笑:“也怪我自己,誰讓我虛榮呢?我很想要一個水果手機,班裏同學都有,就我沒有。姨媽不可能買給我,她供我吃住,給我交學費,已經很難得了。”

一陣悲傷從張澤樹的眼裏湧出來,他問:“這麼說,你是寄住在姨媽家,那你父母呢?”

她垂下眼眸:“坐牢去了,詐騙罪,還有兩年。”

若桐再抬頭時,張澤樹眼裏湧出的悲傷,已如海潮將她淹沒。

3、

這天晚上,若桐躺在黑夜裏,回想她和張澤樹的故事。

她羨慕那些活潑開朗,笑語歡顏的女孩,她們既會賣萌耍寶,又充滿禦姐能量。她收集了一些符合這些特質的段子,將段子裏的女主角替換成自己。她隻想編織一個夢取悅自己。

她也關注了一些有趣的名博,有時也評論轉發,有個微博叫“天使愛美麗”,而天使是一隻牧羊犬。

一天,一個叫張澤樹的男生關注了她,還發私信說:“我在‘天使愛美麗’的微博看到了你,你的評論好有趣!我也喜歡狗狗。”

若桐不喜歡狗狗,她隻是假扮喜歡小動物的萌女孩。但張澤樹當真了。張澤樹將她微博的裏一切都當真。當她憂傷,他就來鼓勵安慰;她賣萌,他就來大呼可愛,她變身禦姐,他就來充當粉絲。

微博雖然隻是一張麵具,但藏在麵具後的她卻有一顆真實的心。她被他感動了,滿心歡喜。

張澤樹也常找她聊天,說自己的生活,喜好,心情。他住在一個海邊小鎮,他喜歡踢球,喜歡遊泳,討厭吃魚,害怕蜘蛛,他成績不好,夢想成為球星。

她也會安慰他,鼓勵他。他們也一起在線看電影,然後熱烈討論。他們雖從未謀麵,卻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有一次,她說,好想放風箏,可沒人一起去江邊。

張澤樹說,好巧啊,我家就在風箏鎮,這裏家家戶戶做風箏,人人都是放風箏高手。我能申請做那個“合適的人”嗎?

她說,好啊,可我在山城呢。

他過了會兒說,我查了下,我和你的距離是兩千公裏鐵路線。八月我帶著風箏來找你。

她隨口說,好啊,我在百花街12號等你。

在剃頭那天,若桐想跟張澤樹取消約定。可張澤樹不在微博裏,他從網絡上消失了,也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了。她感受著命運的惡意,注銷了微博,決意忘記張澤樹。

她既然假裝是熹彤,她就不能提約定,更不能問他,你為什麼莫名消失?為什麼又來了?

如果她不假裝是熹彤,她也不會對張澤樹說頭發的事,微博裏的若桐,永遠不會發生這樣的厄運。

若桐醒來時,太陽才升起來,柔柔的陽光還不刺眼。

若桐聽到門鈴響,她戴上帽子跑出去。張澤樹站在柔柔的陽光裏,抱著一束野雛菊。

“我去江邊摘的,看著不起眼,聞起來好香的呢,你聞聞。”

野雛菊一陣幽香。這花兒開得到處都是,但若桐沒想到它竟有這樣淡雅宜人的幽香。

張澤樹說:“我再呆幾天,梁若桐可能就回來了,我答應了要陪她放風箏的。”

若桐的心柔和酸軟。她幾乎脫口而出,我就是梁若桐啊。但她吸了一口花香,想:就讓微博裏那個美好的若桐,永遠留在張澤樹的記憶裏吧。讓這個並不美好卻真實的“熹彤”,陪他吃火鍋放風箏,然後也留在記憶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