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程元振、陳周一行快馬加鞭,沐雨櫛風,足足用了二十日方至金城郡。一年前金城郡已由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從南詔和吐蕃手中奪回。在金城郡稍作歇留,便啟程越賀蘭山往回紇腹地行進。程元振、陳周騎馬,沈珍珠乘馬車,帶侍從近百名,混雜牛車和駝隊,作商旅行人裝扮。侍從人數雖少,但均是從內飛龍使中精心揀選過的,個個都可以一當十。
現在已經是春末夏初,四方草綠蔥蘢,解凍了的河流喧嘩而歡快的淌過山間平地。出金城郡遠遠望去,暗紫色的賀蘭山麓悍然矗立,綿延數百裏,於這一片原野開曠之中更顯氣勢磅礴,本是回紇與大唐間的天然屏障。
因為素來回紇向大唐稱臣納貢,關係密切,故而賀蘭山側麓積年日往,由來往商旅行人生生踏出一條狹窄的東西向山路,數年前沈珍珠被默延啜帶至回紇王庭,就是經由此路。
這條路崖穀險峻、溝壑叢生。好在現時可謂大漠南北一年中最好的光陰,雨水甚少、天氣和煦,積雪已融盡,較之冬日行路暢順許多,途中遇見不少往返回紇與大唐、著裝各異的百姓。問詢周邊零散居住的百姓,兩個月前確有人看見一行唐人往賀蘭山方向而去,那必是李豫一行無疑。可是李豫身為儲君,無論何時都有信使與長安通訊,何以會失去蹤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想到這裏,沈珍珠心中不禁一陣又一陣發緊。
七日後,攀越賀蘭山路程已近一半。因著心情急迫,一行人日夜趕路,困頓時就在路側停駐休息數個時辰。陳周諳知地形,見一眾人馬數日奔波疲倦不堪,加之後麵的道路更為陡峭難行,便與程元振、沈珍珠商議:前方不遠有一片山穀空地,暫且安營紮寨休息一晚,養足精神明日再好趕路。
果然沒有一炷香功夫就看到陳周所說的空曠地帶,程元振傳令搭建氈帳、點燃篝火、喂食牲畜,那些內飛龍使訓練有素,身手靈活利索,更兼過往扈從皇帝,經常露營設賬,套路熟諳,極短時間便將一切安置得妥妥帖帖。
陳周請沈珍珠入氈帳歇息,自己拿過一床氈子,就著沈珍珠營帳前的篝火躺下,竟要親自守護沈珍珠。沈珍珠過意不去,勸道:“既有侍從輪流值守,大人不必如此。”陳周依舊是畢恭畢敬的說道:“太子殿下已失蹤跡,夫人再若有閃失,陳某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抵數。”沈珍珠堅持不許陳周等喚她為“太子妃”,故而陳周隻得含含糊糊的稱她為“夫人”。
沈珍珠和衣在氈帳中躺下,聽得帳外風聲呼嘯,偶爾鷹隼“吱啦啦”的怪叫著,仿佛由帳頂穿行而過,遠處隱隱有虎狼的咆哮,近處牛馬、駱駝長嘶,此起彼伏。郊外的夜晚,若然太過寧靜反叫人害怕,她闔上眼睛,漸漸進入夢鄉……
一覺醒來,天已大白。
走出氈帳,程元振正在清點人員、整肅隊伍,沈珍珠便立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清點來清點去,少了十餘人。內飛龍使以二十人為一隊,幾乎每隊都有缺人,隊正立即清查。一番查找,原以為這些人或許正巧便潲,卻四處不見蹤影。程元振和陳周便知不對勁,親自遍查營帳左右,果然發現多處營帳外草地上有拖曳痕跡,陳周對沈珍珠道:“不好,這些侍從失蹤非比尋常,定是昨晚被人製服後帶走了!”
沈珍珠也十分吃驚,要知夜間有侍從輪流值守,這些內飛龍使雖比不得武林高手,但個個身手也不弱,是誰能這樣不動聲色的帶走十餘人呢?為今之計,第一要務是切不可動搖軍心。
想到這裏,她立刻斂定神色,召集所有侍從,從容說道:“昨晚之事,想必諸位將士均心中有數。我等以百人之眾遠赴回紇,本屬以身犯險。從古成大事者,不計苟安;立大功者,素非庸眾。諸位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兒,必不至稍有受挫便起退避之念,我等眾誌一心,敵雖在暗,亦然不能催我鬥誌。”
眾侍從見十餘名同伴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弄走,都有些惶惶。但見沈珍珠以一女子之軀尚來安撫他們,不禁心中暗叫“慚愧”,想著既然已奉皇命入回紇,便是隻有向前,絕無退後之理,若是自己先遜了膽色,那已輸了一半,由是個個頓起豪壯之氣。程元振為防再生不測,特囑諸隊侍從加強相互照應,避免走失離隊。
然而,雖是加倍小心提防,三日後再安營紮帳歇息一晚,第二日程元振清點人數,居然又少了近十人。陳周亦告知沈珍珠道:“這三日行來,路畔竟然發現一些被丟擲的內製器具。”隨即將那些因風吹雨刮和人馬踐踏而破爛不堪的東西遞與沈珍珠看,既有盛飯的簋(注:狀似大碗,圓口,大腹,下有圓座),也有搭建營帳所用青帆布的殘料。囂具上隱約可見東宮特用徽標。所幸未見有兵刃殘物和打鬥痕跡。沈珍珠左思右想,不知李豫一行究竟發生何事,這些被丟棄的內製器具,又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