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水歸滄海意皆深(1 / 3)

時光荏苒中,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沈珍珠腹部逐漸凸起,年關將近。這段時間肅宗的病情尚自穩定,李豫夫婦每回拜謁張皇後,張皇後都是親熱歡喜已極模樣,噓寒問暖,一派和睦氣象。朝政上更是清肅平靜,張皇後馬不停蹄安插親信於朝中,李豫不理朝政,隻以為肅宗親侍湯水為要務,同時,史朝義之叛軍連失永寧、澠池、福昌、長水諸縣,節節敗退,眼見平叛真真切切指日可待。沈珍珠心知這正是暴風驟雨來臨的前奏,有時細察李豫神情,不急不躁,成竹在胸般,稍稍放心。

她也是不急不躁的。她日日與李適相處,親自教導他習字,陪他玩耍,看著他入睡,李適初時對她疏離,他極為依戀素瓷,若是病痛摔倒,必首先賴在素瓷懷中撒嬌。然而沈珍珠不著急,她耐心細致,一點一滴的嗬護著李適,時日一久,李適愈來愈依戀她……隻是仍未喚過她一聲“娘”。

慕容林致隔三差五的入宮一回,將煎製好的藥水交由沈珍珠服用,隻是奇怪數月過去,薛鴻現兀自沒有現身長安。

張涵若每日必來向沈珍珠問安,短短數月,她容顏失色甚多,然傲氣不減,沈珍珠每欲與她傾談,她總是匆匆作別,早失了當年的親熱。沈珍珠隻能暗暗歎息。

十二月十九,再逢沈珍珠生辰。肅宗長期臥病,宮中禁鳴絲竹,李豫心存避諱,恐此時大加慶壽招忌對沈珍珠不利,兼之沈珍珠一力阻止,便將那些繁文縟節全免,隻預備下小小一桌壽宴,待他晚間由大明宮回來後與沈珍珠共進。

到了巳時,素瓷依例帶著李適來到宜春宮,她是記得今天的日子的,便要李適朝沈珍珠叩頭,李適身子扭來扭去,就是不肯依。沈珍珠笑著製止道:“哪裏有這樣多的規矩。”見素瓷神色甚是疲憊,眼眶泛黑,明顯睡眠不足,她與素瓷隨便慣了的,勸道:“你還是回院歇息吧,從前你為救我受過重傷,現在這般長期操勞,可不是玩的。”

素瓷聽著她的話,眼睫輕輕閃動著,默默點頭,道:“奴婢手頭正有一點事要辦,隻是小世子在這裏——?”沈珍珠知道她不放心李適,笑道:“不妨事,不是有嬤嬤給我幫手麼!”素瓷方揖禮退下。沈珍珠看著素瓷的背影,心頭多有唏噓,素瓷變化甚大,每日裏心事重重,難得真正開懷一笑,她有時努力想令素瓷開懷,素瓷多是強顏歡笑。這東宮中,仿佛人人苦悶,鮮見真正的歡樂。

李適性情極是頑劣,五歲的孩兒,精力極為充沛,一時與宮女嬉戲打鬧,一時鑽至幾案、桌椅和床榻下,一時吵著要沈珍珠陪他捉迷藏,沈珍珠每日服用藥水,至現在懷孕六個月有餘,精神依然尚好,毫未露出病重之相……今日見李適玩得這樣高興,不由也陪著他玩捉迷藏的遊戲。一圈玩下來,覺得調息不穩,筋疲力盡,忙坐下歇息。

李適也玩累了,竄至沈珍珠身側,見幾案上紅的綠的瓜果琳琅滿目,更有方進貢來的青木瓜,煞是搶眼可愛,隨手拿了個就往嘴裏啃。早有宮女笑著阻止道:“小世子,待奴婢幫你,木瓜要剖皮。”

“我要你來剖!”李適又犯了倔強的脾氣,雙手合抱住木瓜,不肯遞給那宮女,卻轉身交到沈珍珠手中。

沈珍珠莞爾,拿起幾案上的精致小刀。孰料那果刀極為鋒利,木瓜入手嫩滑,她手下一滑,那刀便劃到左手手背,傷口不深,鮮血卻霎時冒了出來。身旁的宮女大駭,忙抽出手巾緊緊按在傷口處,大聲呼喝旁人拿藥。其實本無甚大礙,但李適乍見鮮血嚇得不輕,一頭栽進沈珍珠懷中,“哇哇”大聲哭喊道:“娘、娘!”

沈珍珠一怔,繼而有種難以名狀的喜悅在心底泛蕩開來。這一生,她所需求的幸福不過如此淺淡。

夕陽西下的時候,李適玩累了,隨意在宮中角落一歪便睡著過去。沈珍珠將他抱至榻上,仔細為他拭去鼻尖那層薄薄的細汗,他的睡相憨態可掬,睡沉了,有極細微的鼻息,長長的眼睫毛酷肖她,彎彎垂落下來,在眼簾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她情不自禁的笑,李適的麵容百看不厭。

聽到身後傳來穩健而輕快的腳步聲,便知道是李豫回來了。沈珍珠站起轉身,微笑迎他。堪堪轉身,身軀一緊,他張臂將她合抱懷中。隻是這般猝然的,緊緊地抱著她,不說話。

過了許久,她聽見他說道:“此生,我辜負你的,實在太多。”他聲音低沉,可一個字一個字柔密綿長,如由內心中傾倒出來,負荷著無法言傳的痛楚。

沈珍珠一陣驚惶,從沒見過李豫這種神情神態對她說話,隻道李豫已知悉她的病情,心亂如麻,不時如何是好。

李豫已扶她坐至榻上,說道:“我今天方知道,從前我所做的許多事大錯特錯。我曲解你,不明白你的心意,執意禁錮你。不過你放心,從現在開始,我必會努力補救。”撫摸著榻上李適紅撲撲的小臉,“咱們一家三口好不容易聚攏,從此再也不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