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傳隊在前線演戲、唱歌、帶擔架、管俘虜,從蘇北,魯南,進入沂蒙山區,匆匆過了七八個月。大伏天在沂蒙山腹地又擺下戰場,把敵人149師包圍在摘星崮上。包圍部隊身後,狙擊部隊組成了另一個環形戰線,擋住四麵八方來增援的敵軍。兩條戰線最近處不過十多華裏。敵人增援部隊的炮彈落在149師的頭上,在報話機裏可以聽到他們互相罵祖宗。
宣傳隊分成小組在摘星崮戰場工作。戰鬥的第三天晚上,杜寧被叫到團指揮所,接受一項特殊任務。
敵人前沿陣地的一個旅長,原來約定好這一天起義,臨時又變了卦。派出個姓於的參議來聯絡,說要求增加優待條件。上級叫把他送到總部去。正在打仗,團裏抽不出合適的人,就把這任務交給了杜寧。
杜寧陪著於參議在兩個戰場當中的夾道裏,走了七八裏地,遇到了迎接他們的兩個參謀。一同走到一座不斷有通訊員出入的破廟門口,一個參謀領著於參議進了廟門,另一個帶杜寧繞過破廟,走下十幾丈遠的一段石級。參謀回答了哨兵的口令,就順著嘩啦啦流水的山澗走去。拐了幾個彎,來到一個寬闊去處,就看到有一大一小兩間石洞。大石洞裏懸著一盞手提式煤氣燈。牆上掛了地圖。燈下一隻用公文箱搭成的方桌,蒙了白布。桌兩旁有兩隻和這環境不相稱的紅漆椅子。石洞一端,用門板支起一張床,床上掛著軍用蚊帳。一個體格魁梧,略有些脫發的人,隻穿件白布襯衣,戴著花鏡站在燈下看書。他一隻手舉著書本,另一隻手機械的搖動一把破蒲扇在轟蚊子。杜寧他們踢動石子的聲音驚動了他。他轉過頭,從眼鏡的上緣往洞外看過去。參謀立刻喊道:“報告,杜隊長到了。”
“來來來!”那人放下書,摘去眼鏡,大聲喊,“小楊,搞點開水來!”杜寧一眼瞥見那書的封麵上有三個墨寫的大字:“矛盾論”。
杜寧認出來是陳毅軍長,驚喜的站下,舉手敬禮。
參謀離去了。陳毅領杜寧走到洞前一小塊草坪上說:“坐吧,這裏涼快些,蚊子也少。洞裏不成樣子,滴水,蚊子成集團進攻!”說著,先聽杜寧報告了一下於參議來的情況,隨後就打聽宣傳隊半年多來在前線的工作:參加過哪些戰勤工作?編演了什麼節目?在火線上怎麼演出的?每個人表現怎樣?女同誌在戰壕裏有什麼不方便沒有?他一邊搧著扇子,一邊把眼眯起來,高興地聽著杜寧的種種描述。並且不斷的發問和評論。當說到有一個宣傳隊員犧牲得很英勇時,他鄭重地站了起來。
“這個同誌我記得。有一次聯歡晚會他拉小提琴。拉了個小夜曲。演完後我批評他不該在前線上拉這種軟綿綿的東西,他臉紅了。”
杜寧說:“他在日記上記了這件事。”
“過後我覺得批評的太急躁、太冒失了。人家是音樂家嘛!打算另找個機會和他談談,可沒想到就此永別了。”
“他日記上說,對軍長那次批評很感激,認為受到很大啟發。”
“我還是太急躁了!人家從上海扛著小提琴到新四軍的戰壕裏來拉,這一步就走的很可貴!至於拉什麼,隻要不是反動的東西,慢慢改進來得及呀。看一看毛主席待人處世!有的人犯了嚴重錯誤,他還是耐心對待咧!那一次在飛機場,我罵張德標也罵凶了些。我總以為老同誌嘛,不妨嚴格些,不用在方式上打圈圈,其實這是錯的!越是老同誌越是要尊重嘛!”
杜寧不願看著首長在自己麵前自責,雖然他很為陳老總嚴以律己的精神感動。就有意岔開話題,問道:“張德標現在怎樣了?我們一直沒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