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涼爽，我去市場買菜，身後來了一輛三輪車。騎車的是個幹瘦老頭，很精神，咿咿呀呀地唱著川戲，見我看他，就笑著問：“買盆景嗎？”
三輪車上滿載盆景，有滴水觀音，有台灣竹，還有些小盆景，每一盆都很有看相。我心動了。老頭立即刹住車，不失時機地推銷起來。他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不停地幫我介紹，哪盆造型如何，哪種植物該如何伺弄……說個沒完。
我問他多大年紀，為什麼不在家裏享清福。老頭說：“七十啦！閑著沒事，就種點花草打發時間。”說完又對著大街吼了一嗓子。
我選定一盆台灣竹，它長得挺直秀頎，每根莖都差不多高，從上到下沒有一片枯萎的黃葉，煞是愛人！老頭先說二十五元，後來又說：“就二十吧，隻賺你二兩酒錢呢！”
成交後，老頭騎車送往我家。我家在四樓，我說自己搬，老頭卻挺逞能的，說要“服務上門”。我隻好在前邊帶路，他端著盆景跟著。不想老頭雖然幹瘦，卻不費什麼力氣。他幫我選定一個靠窗的位置擺下，接了錢，又從衣兜裏掏出一包肥料放在盆裏，說：“好好伺候！”然後下樓。
我們全家人都很喜歡這盆台灣竹。
可是第二天，那些本來直挺的莖全東倒西歪了，看起來像個淩亂的刺蝟。我很心痛，找了些毛線把每根莖拴在一起。第三天，那些軟乎乎的莖幹脆從毛線處折斷了，盆景就像受過風吹雨打的小樹林，一片狼藉。第四天，所有青翠的顏色蕩然無存，台灣竹變得像割倒在地的稻草，又枯又黃。
我們一家子坐在沙發上，呆看著台灣竹。我心裏更是有氣，暗罵起老頭來。這也太離譜了吧！肯定是老頭做了什麼鬼，他隻圖自己脫手，不管顧客感受，要不然為什麼一買回家就成這樣？難怪他又是減價又是送肥料，也許是心裏有愧，不好意思多賺昧心錢吧！
那盆台灣竹，第五天就被搬到樓下放著了。
又過了幾天，我在大街上遇到賣盆景的老頭，就遠遠地衝他大叫：“老頭，你賣給我的台灣竹是怎麼回事？第二天就死了！”哪知老頭見了我，三輪車一拐，很快消失在小巷裏了。我跺了跺腳，轉念一想，何必跟一個七十歲的人計較。
第二天，天下著大雨。中午我回到樓下，突然發現有輛三輪車停在車棚裏，上麵放著一盆長勢旺盛的台灣竹，而我扔在樓下的那盆也搬到了車上，兩盆緊挨在一塊，形成鮮明的對比。我正在奇怪，卻見傳達室裏有人正跟門衛高聲說笑，談的竟然是川戲，還時不時來一嗓子。這人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正是賣盆景的老頭。看來他已經跟門衛混熟了。
我立即走進去，盯著老頭，心想，你還敢來這裏！
老頭見了我，一拍腿說：“可等回來了！”
我哼了一聲。門衛忙解釋說：“這老哥是來跟你換台灣竹的，都等你兩小時了！”
沒等我弄明白，老頭搶著說：“昨天我在大街上聽到你的聲音了，可當時急著去送一盆滴水觀音，人家顧客在電話裏催我，我隻好今天來找你啦。”然後又說，“真對不起呀，小老弟！那天是我女兒幫我移栽的，她懂什麼！也怪我沒檢查檢查。我給你換盆更好的！這可是我在苗圃裏選了又選，親自移栽的！”
我看著那盆台灣竹。的確，那盆台灣竹長得可真精神，跟老頭一樣！
他又幫我搬上樓，放到原先的位置上，最後又送我一包肥料，說算是道歉。
“這盆保證活鮮鮮的！”老頭拍拍胸口說，又用川戲唱道，“坑人之事，我可不為啊——”聲音抑揚頓挫，特別是最後那個“啊”字拖得起伏跌宕。
等老頭的三輪車消失在雨幕中，我回頭看著台灣竹，心裏漾起陣陣暖意，默念道：台灣竹，你可得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