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第一(1 / 2)

自古帝王編述文籍,《外篇》言之備矣。古往今來,質文遞變,諸史之作,不恒厥體。榷而為論,其流有六:一曰《尚書》家,二曰《春秋》家,三曰《左傳》家,四曰《國語》家,五曰《史紀》家,六曰《漢書》家。今略陳其義,列之於後。

《尚書》家者,其先出於太古。《易》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故知《書》之所起遠矣。至孔子觀書於周室,得虞、夏、商、周四代之典,乃刪其善者,定為《尚書》百篇。孔安國曰: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尚書璿璣"鈐曰:"尚者,上也。上天垂文象。布節度,如天行也。"王肅曰:"上所言,下為史所書,故曰《尚書》也。"推此三說,其義不同。蓋書之所主,本於號令,所以宣王道之正義,發話言於臣下,故其所載,皆典、謨、訓、誥、誓、命之文。至如堯、舜二典直序人事,《禹貢》一篇唯言地理,《洪範》總述災祥,《顧命》都陳喪禮,茲亦為例不純者也。

又有《周書》者,與《尚書》相類,即孔氏刊約百篇之外,凡為七十一章。上自文、武,下終靈、景。甚有明允篤誠,典雅高義;時亦有淺末恒說,滓穢相參.殆似後之好事者所增益也。至若《職方》之言,與《周官》無異;《時訓》之說,比《月令》多同。期百王之正書,《五經》之別錄者也。

自宗周既殞,《書》體遂廢,迄乎漢、魏,無能繼者。至晉廣陵相魯國孔衍,以為國史所以表言行,昭法式,至於人理常事,不足備列。乃刪漢、魏諸史,取其美詞典言,足為龜鏡者,定以篇第,纂成一家。由是有《漢尚書》、《後漢尚書》、《漢魏尚書》,凡為二十六卷。至隋秘書監太原王劭,又錄開皇、仁壽時事,編而次之,以類相從,各為其目,勒成《隋書》八十卷。尋其義例,皆準《尚書》。

原夫《尚書》之所記也,若君臣相對,詞旨可稱,則一時之言,累篇鹹載。如言無足紀,語無可述,若此故事,雖有脫略,而觀者不以為非。爰逮中葉,文籍大備,必剪截今文,摸擬古法,事非改轍,理涉守株。故舒元所撰《漢》、《魏》等書,不行於代也。若乃帝王無紀,公卿缺傳,則年月失序,爵裏難詳,斯並置之所忽,而今之所要。如君懋《隋書》,雖欲祖述商、周,憲章虞、夏,觀其所述,乃似《孔子家語》、臨川《世說》,謂畫虎不成,反類犬也。故其書受嗤當代,良有以焉。

《春秋》家者,其先出於三代。孔子曰:"疏通知遠,《書》教也";"屬辭比事,《春秋》之教也。"知《春秋》始作,與《尚書》同時。《瑣語》又有《晉春秋》,記獻公十七年事。《國語》雲:晉羊舌肸習於春秋,悼公使傳其太子.《左傳》昭二年,晉韓宣子來聘,見《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斯則春秋之目,事匪一家。至於隱沒無聞者,不可勝載。又案《竹書紀年》,其所紀事皆與《魯春秋》同。《孟子》曰:"晉謂之乘,楚謂之杌,而魯謂之春秋,春實一也。"然則乘與紀年、杌,其皆春秋之別名者乎!故《墨子》曰:"吾見百國春秋",蓋皆指此也。

逮仲尼之修《春秋》也,乃觀周禮之舊法,遵魯史之遺文;據行事,仍人道;就敗以明罰,因興以立功;假日月而定曆數,籍朝聘而正禮樂;微婉其說,誌晦其文;為不刊之言,著將來之法,故能彌曆千載,而其書獨行。

又案儒者之說春秋也,以事係日,以日係月;言春以包夏,舉秋以兼冬,年有四時,故錯舉以為所記之名也。苟如是,則晏子、虞卿、呂氏、篇第其書篇第,本無年月,而亦謂之春秋,蓋有異於此者也。

至太史公著《史記》,始以天子為本紀,考其宗旨,如法《春秋》。自是為國史者,皆用斯法。然時移世異,體式不同。其所書之事也,皆言罕褒諱,事無黜陟,故馬遷所謂整齊故事耳,安得比於《春秋》哉!

《左傳》家者,其先出於左丘明。孔子既著《春秋》,而丘明受經作傳。蓋傳者,轉也,轉受經旨,以授後人。或曰傳者,傳也,所以傳示來世。案孔安國注《尚書》,亦謂之傳,斯則傳者,亦訓釋之義乎。觀《左傳》之釋經也,言見經文而事詳傳內,或傳無而經有,或經闕而傳存。其言簡而要,其事詳而博,信聖人之才羽翮,而述者之冠冕也。

逮孔子雲沒,經傳不作。於時文籍,唯有《戰國策》及《太史公書》而已。至晉著作郎魯國樂資,乃追采二史,撰為《春秋後傳》。其書始以周貞王續前傳魯哀公後,至王赧人秦,又以秦文王之繼周,終於二世之滅,合成三十卷。當漢代史書,以遷、固為主,而紀傳互出,表誌相重,於文為煩,頗難周覽。至孝獻帝,始命荀悅撮其書為編年體,依《左傳》著《漢紀》三十篇。自是每代國史,皆有斯作,起自後漢,至於高齊。如張潘、孫盛、幹寶、徐賈、裴子野、吳均、何之元、王劭等,其所著書,或謂之春秋,或謂之紀,或謂之略,或謂之典,或謂之誌。雖名各異,大抵皆依《左傳》以為的準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