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近代史筆,敘事為煩。榷而論之,其尤甚者有四。夫祥瑞者,所以發揮盛德,幽讚明王。至如鳳皇來儀,嘉禾入獻,秦得若雉,魯獲如。求諸《尚書》、《春秋》,上下數千載,其可得言者,蓋不過一二而已。愛及近古則不然。凡祥瑞之出,非關理亂,蓋主上所惑,臣下相欺,故德彌少而瑞彌多,政逾劣而祥逾盛。是以桓、靈受祉,比文、景而為豐;劉、石應符,比曹、馬而益倍。而史官征其謬說,錄彼邪言,真偽莫分,是非無別。其煩一也。
當春秋之時,諸侯力爭,客擅雄伯,自相君臣。《經》書某使來聘,某君來朝者,蓋明和好所通,盛德所及。此皆國之大事,不可闕如。而自《史》、《漢》已還,相承繼作。至於呼韓入侍,肅慎來庭,如此之流,書之可也。若乃藩王嶽牧,朝會京師,必也書之本紀,則異乎《春秋》之義。夫臣謁其君,子覲其父,抑惟恒理,非複異聞。載之簡策,一何辭費?其煩二也。
若乃百職遷除,千官黜免,其可以書名本紀者,蓋惟槐鼎而已。故西京撰史,唯編丞相、大夫;東觀著書,止列司徒、太尉。而近世自三公以下,一命已上,苟沾厚祿,莫不備書。且一人之身,兼預數職,或加其號而闕其位,或無其實而有其名。讚唱為之口勞,題署由其力倦。具之史牘,夫何足觀?其煩三也。
夫人之有傳也,蓋唯書其邑裏而已。其有開國承家,世祿不墜,積仁累德,良弓無改,項籍之先世為楚將,石建之後廉謹相承,此則其事尤異,略書於傳可也。其失之者,則有父官令長,子秩丞郎,聲不著於一鄉,行無聞於十室,而乃敘其名位,一二無遺。此實家諜,非關國史。其煩四也。
於是考茲四事,以觀今古,足驗積習忘返,流宕不歸,乖作者之規模,違哲人之準的也。孔子曰:"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其斯之謂矣。
亦有言或可記,功或可書,而紀闕其文,傳亡其事者。何則?始自太上,迄於中古,其間文籍,可得言焉。夫以仲尼之聖也,訪諸郯子,始聞少之官;叔向之賢也,詢彼國僑,載辨黃能之祟。或八元才子,因行父而獲傳;或王大夫,假趙良良而見識。則知當時正史,流俗所行,若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之書,虞、夏、商、周春秋、杌之記,其所缺略者多矣。
既而汲塚所述,方《五經》而有殘,馬遷所書,比《三傳》而多別,裴鬆補陳壽之闕,謝綽拾沈約之遺,斯又言滿五車,事逾三篋者矣。夫記事之體,欲簡而且詳,疏而不漏。若煩則盡取,省則多捐,此乃忘折中之宜,失均平之理。惟夫博雅君子,知其利害者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