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阿芝已經12歲(1874),由於堅持不懈地讀書,他對《論語》中談到的許多問題,理解比過去深刻多了。他看起來要比村裏同齡的孩子知書達理、文質彬彬,加上本質淳樸忠厚,所以深得家人和村裏父老鄉親的愛憐。
一天,阿芝聽到屋裏有很多人在說話。隻聽婆婆說:“阿芝這孩子,百裏挑一,要不是家裏光景不好,讀書總是頭名。在家裏也勤快,什麼活搶著幹,12歲了,給他娶個親。兒大當婚,女大當嫁,了卻一樁心事。”
原來在湘潭縣這個地方,有種風俗習慣,男孩子很小就娶親,為了給家裏添個幹活的人手。把媳婦接過門來交拜天地、祖宗、家長,名目叫“拜堂”。兒媳婦的歲數,總是比男孩子要大,等到男女雙方都長大成人了,再選一個“好日子”,合衾同居,名曰“圓房”。在未“圓房”之前的女孩,就叫“童養媳”或“養媳婦”。
年僅12歲的阿芝少不知事,對於娶親的有種羞赦和朦朧的向往,但是對於娶親究竟有什麼好處,他真的不知道,倒是母親的一句話提醒了他:“人大了,總要成家立業的,媳婦過了門,家裏多了一個人幹活,減輕一些你的負擔,可以都一點時間看書。”是啊,當時的阿芝對於娶媳婦,也就是看到了這個令他心動的前景。父母之命,媒約之言,自古以來,沒有人能抗拒,阿芝也不例外。
在媒人和祖父母、父母的安排下,1874年的正月21日,阿芝與那個叫陳春君的俊秀、勤快的姑娘見麵了,說見麵,其實也隻是看到了姑娘的身影,臉貌什麼的都沒來得及看清。距第一次見麵不到十天,一頂花轎將陳春君抬到了齊家,在喧鬧的鑼鼓和鞭炮聲中,拜了天地,拜了父母,阿芝就算成家了。當夜,阿芝還是與公公睡一個房。眼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孫子長大成人,而且已經娶親,做公公的心裏特別滿意和踏實,所以睡得特別沉和熟,留下阿芝在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新媳婦長得什麼樣?她是否對我滿意呢?她願意與我共度此生麼?她會不會嫌棄齊家的貧窮……
第二天早上,阿芝在一陣犬吠中驚醒了,正在他穿衣的當頭,閃身進來一位身材玲瓏、麵相俊美的姑娘,她嬌羞地、含情脈脈地為阿芝疊好被子,旋即轉身而去,阿芝的心怦怦直跳,姑娘轉身的一刹那的天真、純情之美,令阿芝心動,也許從這一刻起,他才真正地情竇初開了。
阿芝的結發妻子陳春君,同治元年(壬戌·1862年)12月26日出生,比阿芝大一歲,是阿芝的同鄉,家境貧寒,從小在家裏操作慣了,嫁到齊家後,幫助阿芝母親做飯洗衣,照看小孩,既勤懇又有耐心,從早到晚,手腳不停的,裏裏外外,跑進跑出,真是料理家務的一把好手。齊家上上下下對她無不稱讚,都非常喜歡她。阿芝懵懂而幼稚的心裏已經很喜歡春君了,心裏樂滋滋的,卻又不敢露在臉上,怕被人戲稱為“疼媳婦”,那樣會在鄉人麵前抬不起頭的。所以,兩個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沒人的時候,常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之間已經非常有好感了。直到阿芝19歲——1881年,在他學雕花匠出師之日,家人揀了個黃道佳日,請了幾桌客,與春君“圓房”了,阿芝與春君才算真正結成了夫妻。
就在齊家上下沉浸在阿芝新婚之喜中時,一陣驚雷把阿芝與家人都震懵了——最疼愛他的祖父,在端陽節那天駕鶴西去了。想著祖父用爐火鉗子劃著爐灰教他識字,用黑羊皮襖圍抱了阿芝在懷裏暖睡,早晚不辭勞苦送他去楓林上蒙學,為了他能有筆墨讀書畫畫,祖父重病時不肯買藥,堅持把買藥的錢給阿芝買紙墨。這些往事叫阿芝回憶起來真是又感動又辛酸,把阿芝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的祖父的逝世,這種打擊對阿芝來說是刻骨銘心而永世難忘的。
記得阿芝第一次去星鬥塘,是祖父抱他去的;關於星鬥塘的許多傳說故事,也是祖父用充滿慈愛而舒緩的聲調講給阿芝聽的。星鬥塘的大樹、水塘、水塘裏的魚蝦、一草一木,都留下了阿芝與祖父一起遊玩的回憶……阿芝在一種強烈的悲痛中來到星鬥塘,看著星鬥塘活躍而生動的遊蝦,那飄逸的身姿,奇特的觸須,不知不覺中把腳伸進了水塘,不料一陣劇痛喚醒了他對於與祖父生離死別的苦痛和幻覺,原來是蝦的大鉗子夾住了,生生地疼。
阿芝在父親的幫助下,撈上了兩隻透明的蝦,深懷興趣地觀察著,然後擺上筆墨,對著遊蝦細細地描繪起來。對於祖父的那種撕心裂肺的思念,也隻有當阿芝沉浸在繪畫之中時,才能暫時忘卻。阿芝後來喜歡和鍾愛畫蝦,與思念祖父、天生對蝦的喜愛也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