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所裏,頓時感覺就大不一樣了。雖然時已入夜,一切都看不清楚,但樹影婆娑,空氣清爽,沁人心脾,別有一番氣象。汽車的聲音被周圍樹木反射回來,突然變響了。右側,樹後隱約現出分布在懸崖上的無數洞口。我興奮極了:真的到了莫高窟!
車停在中寺北側附近的車庫前,下車後,一片黑沉沉,寂無人聲,隻聽見不知道什麼東西,時不時地叮咚作響,把沉靜的情境襯托得更加清寂。後來我知道這些在風中搖動發聲的東西叫做“鐵馬”,就是掛在“九層樓”各簷簷角的鈴鐸。
車下等著一位小夥子,黑夜中看不太清楚,似乎感到挺精幹的,鼻子有點長。小夥子幫我卸下行李,自我介紹說叫馬競馳,說是常所長吩咐他等我的。他把我的東西扛到肩上,走不遠,進了一間八九平米的小土屋,就在他的房間隔壁。屋裏已打掃一淨,一木板床、一木桌、一木椅、一個放著臉盆的臉盆架,臉盆裏還有水。土坯牆上開著一個方龕,橫擱幾塊木板,算是書架。最寶貴的,還有一個爐火正旺的鑄鐵爐子,放在屋子中間,烘得屋裏暖洋洋的。顯然,這都是小馬為我準備的,我很感激。小馬說,常老正等著呢,吃了嗎?不急,先洗完臉,休息休息再去。
我住在中寺後麵也就是東麵,黑夜裏,小馬領著我,曲曲折折地向西來到中寺前院,再向東回繞到後院北廂房,常書鴻先生和夫人李承仙親切接待了我。
常先生張嘴笑著,約六十歲,寬厚的臉、厚而溫暖的手,厚厚的嘴唇,一副寬邊眼鏡,頭發向後梳著,給我一個寬厚長者的印象。這是除梁先生外我第一次見到的大人物,有點不大自然。李承仙四十歲出頭,說快坐下,端來了茶。房間裏也有一個爐子,“沙發”是土坯砌的,書架是土坯墩子上擱著的層層木板,土坯牆上也有龕洞隔板,放一些雜物。臨窗有一張舊方桌,兩旁各有一張舊木圈椅。我們在外間,右邊的裏間是臥室,有一個土炕。左邊是廚房。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一室一廳帶廚房,沒有衛生間。
常老說梁思成先生給他寫了很長的信,提到敦煌建築研究的重要,說可以“期望”我能夠“做出一番事業”來。常老說現在這封信在北京國家文物局王冶秋局長那裏,以後再給我看。李承仙是黨支部書記,給我簡單介紹了一下所裏的情況,說業務上分兩個部,一是研究部,內有美術組和考古組;另一個是保管部,分保護與管理(兼講解員)兩個組。此外,還有一個資料室,一個攝影室,一個行政部。目前正在進行加固工程,要我先到保護組工作,配合工程。說小馬也是保護組的,目前主要收集氣象資料。
常老說以後你也要搞研究,現在先積累,先學習,首先要讀讀梁先生寫的關於敦煌建築的兩篇文章。今天晚了,你早點休息,以後我們再談。這些日子你先看看洞子。說完把我送出來。
我請求等在一邊的小馬領我上洞子看一眼,哪怕一個洞子也行。我迫不及待地第一次巡禮石窟,手電光下,更襯出壁畫的燦爛輝煌,不能不為它的神奇瑰麗而激動。
莫高窟古稱莫高窟,意指荒漠高處的佛窟,但我們和群眾一樣,平時隻稱“千佛洞”,隻在寫文章時才用“莫高窟”這個名字。
這是一片呈梭狀的小綠洲,南北長一公裏多,東西最寬處不過三百多米,有許多樹齡至少百年以上的巨大楊樹,從空中鳥瞰,絕對就是鑲嵌在一片黃沙和戈壁中的綠鬆石。綠洲西麵緊接一片壁立的懸崖,高達三四十米,分層密集分布著從十六國到元代保存有壁畫或彩塑的四百九十二座窟室,最多達四層。懸崖北頭綠洲以外還另有上百座洞窟,稱北區洞窟,除個別外沒有文物,是當時畫匠塑匠或窮苦僧人居住的地方。懸崖頂上是一片沙漠,西麵數裏是鳴沙山,真正的沙山。鳴沙山“如虯龍蜿蜒”,在縣城以南數裏處兩座沙巒之間有月牙泉,數千年不涸。此處沙山每至冬夏常自鳴,聲若滾雷,遠聞城裏。平日自此沙山頂上滑下,也有聲響。有人說山是空心的,因共鳴而發聲。莫高窟中寺後院北側的小門上有“雷音寺”匾,應也與此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