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裏?我打你的手提電話,沒有人接電話,可惜我不知道你的餐館的電話。”
“在這世界上最特殊的一個地方,隻比墓地好一點點。”
“你不是在監獄裏吧?剛才接線員說電話是從太陽城監獄打來的,我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你猜中了。”
“比我想象的要好一點,至少你是安全的。”
“天哪,我就不可以有好一點的生活,比如在夏威夷度假,而不接你的電話?”
“這不太可能。”
“你知道我進了監獄之後,很多人在我的心目中的份量變得輕了,但是你和蕙薇的份量依然如故。我很感激有你們這樣的朋友可以依靠。”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把自己案件的前前後後對他講了。
他歎了一口氣說:“事到如今,你就在監獄裏修身養性吧。”
“修身養性太誇張了點。”
“監獄裏有沒有體罰?”
“沒有,隻有精神上的懲罰。”
“如果沒有體罰,就可以忍受。”
“要不要換你進來試試?”
“你還是自己享用吧。”
“天哪,花一兩萬律師費,扔下生意火爆的餐館,也能稱得上享用?”
“錢可以再賺嘛。”
“閱曆無價,是不是?”
“你挺想得開的嘛。”
“想不開難道去自殺?在這裏我連自殺的權利都沒有。”
“千萬不要自殺,我還等著你出來給我講故事呢。”
“看來我又多了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你有千百個理由。”
“電話再有一分鍾就要自動被斷掉了。再見!”
“你多保重!”
她放下了電話,心裏感到了一些安慰,因為她還未被世界所遺忘。與外麵世界的聯係,哪怕是微小的聯係,對於她來說都是非常可貴的。
日子一天天流轉得很慢。
早晨七點,輪到她所在的牢房出外活動。大多數囚犯還在沉睡,隻有廖廖的幾人要求到陽台上活動。
她覺得氣悶,很想出去走走。在經過了一番繁瑣的登記、搜身之後,她終於來到了陽台上。她突然嗅到了清爽的氣息。徐徐的風拂在她的臉上,像情人最輕的吻。
對比監獄一層不變的生硬和冷酷,任何一種柔和都會讓她感動。她向往著世間所有溫柔的東西:舒適的床,溫情的低語,輕柔的親吻和愛撫。
她恍然醒悟了過來,她在監獄裏已經由夏季等到了秋天。
從罩著鐵網的陽台上,她隻能望到方方的一塊天空。晨曦慢慢地遮蓋了灰暗的雲層,接著一輪太陽緩緩地升起來了,由緋紅轉為璀璨。
她一動不動地站著,仰著頭,感受著太陽和微風。當她身處自由的世界時,自然的變化很少引起她的驚奇;而此時,當貼近自然變成了難以實現的奢求,自然的點滴變化都會撥動她的心緒。
樓下馬路上的汽車的聲音漸漸增多了,太陽城開始了它繁忙的一天。
監獄規定在戶外活動的時間隻有四十分鍾。那麼再過一會兒,她將重新回到牢房,回到睡夢中。
話劇《日出》中的一句著名的台詞突然湧到了她的唇邊:“太陽升起來了,可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
每天的上午似乎過得很快,因為嘉雯的上午幾乎都是在沉睡中度過的。下午吃頓午飯,洗個澡,讀幾頁小說,似乎也不難度過。
而最漫長的卻是黃昏。
晚飯過後,牢房裏出現了短暫的寧靜。女囚犯無論怎樣地吵鬧、宣泄,總有疲憊的時候。嘉雯一向都是以靜製動的,她不會嘶喊、嚎叫,她已經學會了緩解自己的情緒,而且領悟到如果她要扭轉生活中的危機,就必須先消除精神上的危機。
她常常坐在床上,把自己裹在毛毯裏,透過密密地罩著鐵絲網的窗戶,望著天空的顏色一點點由明轉暗,晚霞由緋紅變成煙色。
黃昏透過鐵窗彌漫了進來。
白日是不屬於她的,她在昏睡,唯有在黃昏,她是無比清醒的。白日的明麗漸漸消失,而即將進入的是無法抵抗的黑夜。
這難道就像她的人生嗎?從此進入了無邊無際的黑夜?
她時而是堅強的,相信自己可以把握未來;時而又是脆弱的,恐懼著未來的無法捉摸。她不敢設想未來,她知道有無數困難在等待自己。
她一再自問,這場牢獄之災究竟使她失掉了什麼?也許她多年來都是一個囚徒,隻是她沒有覺察到。她把自己囚禁在一座精神的監獄裏,被金錢、地位、榮譽的手銬和腳鐐束縛著。她的心靈是否不染功名利祿的塵埃,是否有過真正意義上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