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公笑了笑,搖了搖頭道:“禦醫們不敢跟我說實話,可我自個心裏清楚,我啊......這次怕是不行了。”
“不會,不會。”蕭何忙看向旁邊的內侍:“還不快去給太上皇端一碗水來。”
劉太公似乎沒有聽到,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地說:“我......從小沒名,老實了一輩子,本想著就這麼一輩子老老實實種地算了,隻要有口吃的就成。”說著,劉太公咧開嘴笑了:“我這輩子最開心的,就是生了個皇帝兒子啊。這從小老打他,罵這小子渾,這今後可......可比不上他二哥劉仲,可誰成想啊,老了老了還讓我當了一次太上皇,哈哈......不敢想,想不到啊......”說著,劉太公抬頭望著這滿屋的雕梁畫棟,淚水劃過臉龐:“還讓我這輩子吃上了那麼多好吃的,沒見過的山珍海味......還讓我死前住了這麼大一座房子......我這輩子,也無憾了。”
蕭何眼中滾動著熱淚,他抬起頭看時,劉太公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
長信殿內,哭聲一片。
中國曆史上第一位太上皇就在兒子不在身邊的情況下悄然逝世。劉太公此生沒有留下任何姓名記錄,於是史書中隻好以“太公”相稱。
白登山,大雪。
不知不覺已經被圍困了整整七天了,這七天之中大雪總是時斷時續的下著,一直都沒有真正停過。這似乎是老天有意要將這裏變成漢軍的葬身之地一樣。大雪覆蓋下的白登山上,北風夾雜著大片大片的雪花襲向漢軍們單薄的衣甲。這些漢軍們隻好三三兩兩的擠在一起,似乎還能有一絲熱氣。
軍中早已斷糧多日了,沒有了糧草,隻能靠殺凍死的戰馬來充饑,可是全軍數千將士,又能維持多久?這些天匈奴是沒有大舉衝殺過,但漢軍們的弓弩已被凍在了一起,拉不開弦了,這一旦匈奴大舉衝殺,又該如何禦敵?漢軍的臉被凍得青紫青紫,手上被凍裂著一道道口子,饑腸轆轆的他們還必須要每隔一會就說兩句話,否則自己的嘴巴也會被北風與大雪凍上。
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下,即使精兵也難以作戰,更何況山上被圍困的是已經頑強生存了七日之久的漢軍!漢軍們早已放棄了突圍這條生路,所有人在這幾天裏都想了很多,回想著從洛陽出發到白登山被困這期間的一幕幕,也許真的是自己太大意了,才會中了匈奴人的埋伏。這些漢兵大多是從楚漢戰爭時就跟著劉邦曆盡百戰的士兵,他們並不怕死,可是等待死亡的過程卻太過煎熬,在等待死亡的過程中他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妻子,自己兒女,自己的家鄉......這些漢軍大多是楚地人士,在這死亡的最後時刻,他們想起了自己家鄉所流傳的古老戰歌——國殤。於是,他們紛紛從雪地上站起來,將長戈猛地抬起,轉而猛的插進雪地中,漢軍們望著天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望著山下黑壓壓的匈奴騎軍,他們昂頭高聲唱道:
操吳戈兮披吳甲,車錯鼓擂短兵接。
旌旗蔽日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歌聲激昂,語調淒涼。
中軍帥帳內,劉邦從病榻上坐起身,側耳傾聽著帳外莊重的歌聲。劉邦也是楚地之人,他當然知道將士們所唱是自己家鄉中所流傳的古老戰歌——國殤,這首歌是戰國時期為紀念楚地陣亡將士所作,情感真摯熾烈,節奏鮮明急促,抒寫開張揚厲,給人一種凜然悲壯、亢直陽剛之感。如今,將士們皆唱國殤,看來將士們已經是視死如歸了。
“來人。來人。”劉邦走下病榻叫道。
夏侯嬰忙走進來。劉邦忙道:“扶朕出去,朕要與將士們同唱國殤。”夏侯嬰忙上前給劉邦披上棉衣,扶著劉邦走出帥帳。將士們忙肅立於帥帳兩側,夏侯嬰扶著劉邦走向那麵中軍帥旗前。劉邦抬頭望著帥旗上那個大大的“劉”字,帥旗在風雪下飄揚,讓劉邦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心酸與悲涼。是啊!時光荏苒,仿佛昨日大家還在泗水亭中廝混玩耍,今日卻要被小小的蠻夷所吞噬。
劉邦緩緩轉過身,望著風雪中肅立的將士們,淚水在劉邦眼中打轉,他領頭唱到:“操吳戈兮披吳甲,車錯鼓擂短兵接......”將士們一齊跟著高聲唱著,劉邦望著眼中同樣滾動著淚水的將士們,他想起了自己這幾十年所經曆的一切,沛縣起家,還定三秦,鴻門鬥智,楚漢相爭,大漢帝國。一切往事在生死麵前是那樣的虛幻與飄渺,想到這,劉邦猛地抽出了自己的寶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夏侯嬰慌忙跪下:“陛下不可啊!還不到山窮水盡之時,陛下萬不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