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查現場啊。”
中午吃飯的時候,丁顥眼睛盯在報紙上,一邊大嚼他的咖喱雞飯,一邊應付著莫然虛心的求教,漫不經心的扔出四個字還帶著一個頗為鄙視的語氣詞。莫然愣了一下,立時就想起第一次寫起訴狀的時候,師姐透過眼鏡睨著小心翼翼的她,不屑的發出一聲不輕不重“哼”。
當時的莫然是真的在虛心學習,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應當遭遇的,而此時的莫然早已經今非昔比,此時的虛心也隻不過就是一種良好的姿態,她的目的是爭取把丁顥騙進陷阱,然後逃之夭夭。可是,第一招——“離奇案情吸引式”已經完全敗下陣來。丁大律師是何等人物,什麼樣的陣勢沒見過,對於莫然在旁邊的嘖嘖稱奇根本無動於衷,專心致誌的研究報紙上的財經信息。第二招——“虛心求教式”居然也被他不動聲色的四個字搞定,莫然真的忍不了了。
她一把扯掉丁顥麵前的報紙,皺著眉頭,對他怒目而視。丁顥在暴露在這種目光之下三秒鍾之後就感覺如坐針氈,他扯了扯領帶,正襟危坐:“ 不管怎麼樣,接到刑事案件,律師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複查現場。這絕對是沒有錯的!”
對麵桌子上幾個來實習的助理聽見丁顥這番話,以為又是臨時的訓導,急忙停下手裏的筷子,甚至還有人掏出隨身的筆記本來記。
“啊……沒事沒事,大家繼續吃繼續吃。”丁顥解釋著,解除警報,然後站起身來,拉著莫然走到陽台上。
關上門,他才說:“什麼問題?”
“怎麼?不是不願意搭理我嗎?”這次倒是輪到莫然耍大牌了,眼神從丁顥臉上直接飛到了樓下車水馬龍的高架橋上。
丁顥懶得與她爭辯,他隻是在眾多同事麵前不好參與這件案子。律師界裏向來比較喜歡做經濟類的案件,例如公司並購或者上市之類的,因為來錢快還不會得罪人,而例如離婚繼承案件和刑事案件就比較讓人生厭了,一是麻煩,零零碎碎婆婆媽媽;二是危險,人嘛,分三六九等,在牽扯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人身關係,少不得有幾個法盲記上仇;三就是賺得少,那點錢還不夠自己買保險的呢。丁顥是刑法出身,況且隻要他出手必然都是大案要案,京華的招牌就是靠他亮起來的,不過,他要是做了慈善家,這樣費人費力又沒賺頭的案子每天十幾二十的找上門來,恐怕京華的律師們都要嚇跑了。所以他才會態度如此強硬的把這件事情推給莫然。
“下班的時候過來找我,我們兩個一起去看看。”丁顥暗暗歎了一口氣,轉身背靠在陽台的欄杆上,“你下午先去見見當事人吧,看看他說什麼。”
說完,他拉開門走了,回到辦公室裏去。莫然扭頭看著他的背影,感激的微微一笑。她知道,丁顥是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
陽光透過小小窗戶上的欄杆擠進昏暗的探視室,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擺著一張桌子,兩個人麵對麵坐在兩端。門虛掩著,玻璃上隱約可以看見警官走動的身影。
莫然靜靜的端詳著坐在她對麵的這個男人。瘦高個子,一張蒼白瘦削的臉上有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目光是不是掠過那扇透進光線的窗戶,雙手擱在桌子上,十指卻緊緊地絞在一起。麵前的表格裏寫著:肖偉,男,23歲,北京市人,被控過失傷害致死。
“說說吧。”莫然打破了探視室裏的沉寂,看見肖偉不斷絞緊的手指,她微微一笑,“別緊張,我隻是律師,不是警察。”
肖偉搖了搖頭,輕輕笑了一下:“說什麼?判都判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麼,你就打算在監獄裏度過你八年的青春嗎?”莫然站起身來,轉身走到窗戶旁邊,向外看著,“北京的第一場雪呢。”
肖偉轉頭看向莫然的方向,莫然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出渴望,但是踟躕著,他依然沒有敢站起身來。因為他很清楚,隻要他有任何異動,門外的警察就會衝進來,更不必說走向窗戶這樣的“危險動作”。
肖偉明白,莫然更加明白。她知道剝奪自由的刑罰對於正享受著自由的人們來說是體會不到它的痛苦的,而隻有失去過的人才明白,這種刑罰的可怕。在收押候審的這段時間中,肖偉已經飽嚐這種失去自由的恐懼,他對自由的渴望可能比任何人都要強烈。
“我們談談吧,或許有轉機,或許……”莫然停頓了一下,抱著手臂慢慢的踱回桌子旁邊,低頭看著肖偉抬頭看她的眼睛,“或許還能趕上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