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軒說:“可不是。他叫我先燒倆樣品看看。壺坯子、釉料、鋼炭倒有了著落,可就是墊本困難。我們這一行,向來定活的東家都先給墊本,拿他的錢為他備料。從沒有先燒樣子看了再拿定錢的一說。”
烏世保便拿出兩錠銀子來說:“您先用這個吧。本來這也是拿來給師妹過日子的。”聶小軒推辭不受,說:“你剛出獄,哪有餘錢。我要沒出來便也罷了,我出來了不能再叫你背累。”烏世保便講了庫兵囑咐的話,並說了他送銀之事。聶小軒歎息說:“這也是個熱心人,可惜被人拉進了泥坑。銀子你收起來,這繼承手藝的話原是我叫他傳給你的,現在既見了麵,你就和我一起幹吧。口說千日,不如手做一時。”烏世保要說庫兵判定死刑的事,被壽明用眼色止住了。聶小軒問:“現在停下你的內畫,來和我畫‘古月軒’,有什麼難處嗎?”
烏世保說:“當時您是怕沒機會再授徒,不得已才傳授給我;我是盡朋友之道,為叫您心安才學。如今您已回來,自當再仔細挑選有為後生承繼祖業,我哪能乘機把您的祖傳絕技據為己有呢?這好比您在獄裏交我一包銀子,原是準備萬一您回不來時叫我拿來贍養小姐的,如今您回來了,我當然原物奉還,哪還有分一份的道理……”
烏世保正說得滔滔不絕,壽明突然又踩了他一腳,向他急使色。他順著壽明的嘴角一看,隻見聶小軒把頭扭向牆角,柳娘卻瞪著一雙氣惱的眼睛盯著他。壽明說道:“你可真是書呆子!人家磕頭禱告、求情送禮來認師,聶老怕還不肯要,哪有您這樣師傅上趕著教,還一拽三打挺、三拽一哧溜的?依我說,今天我在這作證人,您恭恭敬敬跪下磕三個頭,正式拜師吧!”壽明又瞪了一眼,把烏世保按著跪下。烏世保隻得跪下磕了三個頭。聶小軒卻攔也沒攔,笑著還了三揖。烏世保站起身,柳娘衝他道個萬福,大大方方的叫了聲“師哥!”壽明是個知趣的人,連忙從腰中掏出他還沒賣出去的兩個煙壺,給烏世保說:“正好,事情來得倉促,這個你權當作拜師禮吧。”烏世保雙手捧與聶小軒。聶小軒說:“今天盂蘭會為死去的人超度,也算喜事,咱們幾喜臨門,柳娘收拾酒菜,咱們痛飲幾懷,衝衝這一年的晦氣。”
柳娘收拾菜肴的工夫,烏世保把她放在院裏的蒿子拿過來修修剪剪,用黃裱紙卷上線香,縛在蒿葉之間;又找來兩把椅子,把蒿杆綁在椅子背上做成星星燈。壽明也是會玩的人。出門買來新鮮荷葉,便中下了竹簽,插上了小蠟燭,逐一拴在聶小軒院中夾的花障上。天剛殺黑,遠遠近近響起法鼓鐃鈸、誦經拜佛之聲。孩子們手舉長梗荷葉、挖空心的蓮蓬、掏了瓤鏤了皮的西瓜,各插了小蠟,燃點起來,邊走邊唱。天上一輪明月捧出,上下交輝,整個京城變成了歡快世界,竟忘了這個節日原是為超度幽冥世界的沉淪者而設的。
壽明和烏世保也把荷葉上的蠟燭和青蒿上上百支線香點燃,院內頓時亮起千百盞星星幾十輪皎月。聶小軒叫柳娘把炕桌擺在當院。放下矮凳蒲墊,四個人圍坐飲酒。席間聶小軒再次叫烏世保到這裏來學習畫“古月軒”。柳娘說:“師哥在店裏吃住也不潔靜,不如索性搬了來住。東耳房收拾一下我住,西屋讓給師哥。”烏世保還想推辭,又被壽明攔住了。壽明說:“這樣很好,師徒如父子,搬在一起才是久處之計。”
這晚上壽明和烏世保都喝了不少酒。告別出來後,壽明推推烏世保說:“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娘子頗不俗,您若有意,我當冰媒。”
烏世保醉醺醺的說:“胡說,祖宗有製,滿漢是不通婚的!”
壽明說:“狗屁,乾隆爺還娶了個伊帕爾汗呢!道道地地的西域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