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誌遠說,要想改變命運,光靠拚死拚活是不行的,得靠頭腦。
方偉勳說,這我懂,可家裏你也看到了,就這麼個情況,我即便是有心也是無力。
楊誌遠下定決心幫方偉勳一把,說,說說,有什麼想法。
方偉勳說,想法自是不少,但一沒錢二沒經驗,空想。
楊誌遠笑,說,我倒是很想聽聽。
此時海灘之上,母女倆都已經平靜了下來。安茗站起來扶起秀梅媽媽,倆人在一塊海石上坐下。
安茗說,媽,我想聽聽你和爸爸的故事。
王秀梅苦笑,說,都那麼久遠的事情了,有什麼好說的。秀梅媽媽上過幾年學,又隨過軍,普通話盡管不標準,但還說得過去。
安茗說,可是我很想知道。
王秀梅看了安茗一眼,說心裏話,她是不願去觸及心裏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的,因為一想起那段往事,她的心就是無盡的憂傷和疼痛,所以她都刻意去回避想過去的事情。但她明白女兒的心思,女兒無非是想多了解一些生父的事情罷了。女兒的要求並不過分,王秀梅不忍拒絕。
王秀梅看著遠處的海平線,歎了口氣,說,我嫁給你父親的時候,不大,一十九歲。
安茗說,這麼小?
王秀梅笑了笑,說,傻孩子,在漁村,女娃過了十七就算成年了,十九歲算是不小了。你要是在漁村,隻怕也早嫁了,不可能等到現在。
安茗說,這倒也是。
王秀梅悠悠地說,我和你爸爸結婚前也就見了一次麵。那年你爸爸從部隊回來休一個月的探親假,媒人把你爸爸帶到我家,那天你爸戴著紅五星的軍帽,穿著筆挺的四個口袋的軍裝,別提有多英俊了。我在門縫裏就那麼瞟了一眼,就喜歡上了,那個時候的軍人是很吃香的,何況還是穿四個口袋的幹部,家裏一見我同意,也就應承了這門親事。10天後,我就把自己嫁了。
安茗心想,19歲,正是花一樣的年齡,19歲的自己,還剛剛和楊誌遠認識,還在編織自己絢麗的夢,而媽媽卻把自己嫁了。
王秀梅說,我和你爸的婚禮很是簡單。你姥姥家就在這個漁村,那時沒有什麼高速公路,從方家到這裏得沿著海岸線走一天的山路才行,你爸爸先一天到我家住下了,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我就提著一個碎花的藍布包包,隨你爸爸出發了。我至今都記得那個五月天,山路邊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到處都是紫祿草、馬蘭、鳶尾、千屈菜、費菜、美人蕉和萱草,別提有多漂亮了。上百裏的山路,有的路上根本就沒有人走動,讓人滲滲的,但我一點都不害怕,你爸爸的綠軍裝給了我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盡管我和你爸從走出娘家的那一刻起就算是他的人了,但你爸那時還是很害羞,臉紅紅的,不敢和我多說話。也許是怕我害怕,你爸就唱軍歌,那歌聲真是嘹亮,驚得林子裏的鳥,都撲哧撲哧地飛。你爸爸在前麵走,看見有花就摘上幾朵,這一路下來,等我們到了家,你爸爸的懷裏已經是大大的一捧,抱都抱不過來。我記得我們那天是黃昏時刻到家的,天空也是今天這般顏色。
安茗抬頭望了一下海平線的那片天空,夕陽西沉,一片晚霞的緋紅。天空依舊,隻是夕陽下的人,卻已是物是人非。
王秀梅說,那天一到家,你爸就把那束鮮花交給了我,那麼一大捧哦,那麼的五顏六色。我想那花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花,那天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天,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安茗說,媽,你有沒有後悔嫁給我爸。
王秀梅看了安茗一眼,說,傻孩子,在我們漁村女人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後悔’這兩個字。我們女人隻信命,嫁給你爸是命,你爸狠心把我們拋棄,自個走了,同樣也是命,這命啊是天注定的,誰都沒辦法改變。我和你爸結婚六年,聚少離多,在一起的日子滿打滿算,不超過一年。你哥和你出生後,我一個人在方家帶著你們倆,守望著你爸有一天會回來,再苦再難,我都沒後悔過。可我癡癡地守望了六年,最後等來的卻是武裝部送來的烈士陣亡通知書和軍烈屬的牌子。我的世界從那一天開始就空了,我隻知道我頭頂上的天塌了,那個給我送花,穿著筆挺的軍裝,一臉笑意的人不要我們了,再也不會回來了。